陆府旧宅。
此处本就被烧得不成了样子,加之从前郭昊带人来搜寻过几次,如今只余狼藉一片。
莫辞找了好久才找到那棵被烧得黑不溜秋的黄桷兰。
拿到木匣后,莫辞极其谨慎的填了坑,而后又把焚烧留下的黑灰均匀地撒上去。
确认了瞧不出来有过翻动,莫辞才放心的走了。
不过走了两步,他又忽的想起些什么。
——上回陆长庚就偷偷的给阿尧送信说自己利用她,那这里头,会不会又是异曲同工之妙?
莫辞想了想,转手点了火折子,趁着微弱的光,拂净上头的泥土,小心翼翼的打开。
果真。
揭开虚掩的夹层,最上头的是一封书信:阿尧亲启。
莫辞深知这样很不妥当,但还是没有犹豫就把它拾了起来。
书信下是一只封了蜡的小竹筒,还有一大一小两只小匣。
莫辞来不及去看那些,只一心用在书信上头:
吾爱,阿尧: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应该如你所愿,尸骨下土了罢。
我知你恨我入骨。
却也自知。
是我将一身傲骨的你扯去地狱,是我亲手摧毁了你的温柔醉梦。
如今却又妄想三言两语就能将一切抹平,妄想你能回头。
很可笑是吗?
更可笑的是。
我每每见着你和莫辞出入成双,每每想着你会对他笑,会对他发脾气。
是他与你同席用膳,是他与你共枕而眠。
你病了,伤了,是他亲力亲为照顾你,喂你吃药。
每每想着我见不到或是见得到的,我就嫉妒得想要发疯。
你如今给莫辞的那些。
连同你,阿尧。
这些分明应该是我的呀。
都应该是我的呀。
而我,每每就只能如同深巷野狗,躲在最不得见人的暗处,一点点地舔净心之疮痍。
我把你对我的恨,我们的过往,连同那把断发带在身边,视若瑰宝。
我说,我把我们的发结在一处,那我们是不是也能算夫妻了?
我一次次地告诉自己,只要你愿意再回头看我,哪怕半眼。
我一定一定会比他对你更好。
所以,我试图用你最在意的风如疾威胁你。
我想啊,如今他是你唯一的亲人,你应该会用自己来换他周全的罢。
哪怕我知道你并非甘愿,哪怕我知道你会恨我。
但是,只要能把你留在身边,这些我总能慢慢偿还。
而你也终有一日会看到我的那么一点点好,或许也就愿意了呢。
可是,事到如今我才知道,卑劣往昔,或是我终其一生的无力偿还。
阿尧。
这些年,我说过许多许多的虚无谎言。
独那句,“以江山为聘,只你一生”,绝无虚妄。
我有想过我之力还你河山万里。
想过要同你从前护我一样,换我护你后世周全。
想要同从前一样,陪你用一顿粗茶淡饭,而后,你捧着我的脸说我最近很乖,都吃胖了,
想要同从前一样,执清酒两壶,靠在你膝前同你看尽那落日余晖下的红枫百里。
醇厚酒香,你抚着我眉眼,你说你继位之日,便是我们大婚之时。
你说你要同我红妆万里,许我江山半壁。
可是啊。
你说得对。
从前你疼我惜我,是我没有福分没端稳。
阿尧。
这些时日我常常在想啊。
如果没有这些不堪回首的往昔,或许,我们真的会携手一世。
我们应该会很幸福的罢。
还会有很多孩子。
清晨里,你会慌里慌张地起床,而后一边绾发一边责备我没有早些叫醒你,害得你险些耽误上朝的时辰。
而我,替你穿衣后又有意地画歪了你的眉。
你气得要揍我。
孩子拦在你身前,奶声奶气地说你如今愈发像个母老虎。
然后。
我和孩子一起挨了揍。
到了晌午,你在宫里议事,我就在府里教孩子练功,叫他们不要同你一样,学了三脚猫就尽躲懒。
天色暗了,孩子会趴在你膝前叫你母皇,还嬉闹着告诉你,我在背后偷偷说你坏话。
然后你会不甘示弱地跟他们说,他们的父亲只会耍剑,连骑射都是你亲手教的。
我们会看着孩子一天天长大。
而我们一天天变老。
再后来啊,你说你累了,你开始慢慢的把赤凌放手给孩子。
直到她继任。
你说你再想去看看外头风光。
但是我们老了,不能骑马了。
只那两身步履阑珊。
我们只能去城郊看看青山日落。
我靠在你膝前,想着以往之事,虽是庸庸碌碌一生,却从不后悔。
我想了很久,终是巍巍颤颤地说了我那瞒了多年的事情。
告诉你。
我其实是大煜来的细作。
可是啊。
我太爱太爱阿尧了。
舍不得伤她半分。
所以,我收了兵。
然后你就笑,你说你早就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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