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年去广化寺里也不是白蹭斋饭的,如果里面那个老主持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自己也蹭不到斋饭吃。至于老主持干嘛要对自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洪涛也不清楚。他们俩头一次相遇是在后海边上,当时自己刚上高中,正拿着一根自制的竹子钓鱼竿钓得开心呢,一大串小鱼被一根柳树条串起来高高挂在树枝上,做为向别人显摆的战绩。
这时那个当时还不算老的和尚就走到了自己身后,指着那些鱼问自己:你这是在钓鱼还是在报仇?难道你和这里的鱼有仇?又或者说这些鱼得罪了你?它们活着、长大,以后还能让你钓,让你快乐。如果你把它们都杀死了,那以后是不是鱼就少了,快乐也少了?
如果当时不是一个和尚来和自己说这番话,洪涛保证会让他先尝尝什么叫国骂,然后再用网抄当棍子,打得丫抱头鼠窜。可当时不知道是怎么了,自己居然没暴躁,还舔着脸问这个和尚,不该是劝自己不要杀生嘛,怎么改成少杀生了?
和尚的回答也很有意思,他说世间万物都是有天敌的,比如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而人类的天敌就是人类自己的贪欲,如果能克制住这份贪欲,就能活得快乐一些,但要是没了这份贪欲,人类也活不下去。所以他不劝洪涛放弃钓鱼,这等于是劝人自杀,但也不能看着洪涛玩了命的祸害生灵,这也等于是看着洪涛自杀。只要洪涛能少杀一些,他就满意了。
洪涛从来没见过如此想得开的和尚,于是就和他聊了起来,什么都聊,还传授了这个和尚一些钓鱼的诀窍。那个和尚也没表示钓鱼是什么坏事儿,甚至还拿着钓竿试了试,可惜一条都没钓上来。最后分手的时候,和尚告诉洪涛他就在旁边的广化寺里住,欢迎洪涛没事儿去找他聊聊。
洪涛也没客气,没过几天就真的去找那个和尚聊天去了,主要目的还是想去广化寺里看看,那地方他一直都没进去过,好奇啊。这一去就是好多年没断,他和那个和尚相处的还不错,有时候下下棋、有时候聊聊天,对方既不鼓动自己信佛啥的,也从来没说过佛有什么好。最有意思的是老和尚知道很多老京城的事儿,解放前解放后、南城北城四九城都清楚。洪涛听他的口音应该是京西一代的人,但怎么想怎么纳闷,他这是和尚啊还是胡同串子!
不过洪涛觉得和这个和尚聊聊天、听听老年间的故事之后,内心会平静很多,有些以前一直想不通的事情,不是说就能想通,但可以不去想了,时间一长也就淡漠了、忘记了。两个人的关系并没有太过亲密,随着那个和尚年纪越来越大,能见到他的时间也就越来越少,洪涛也随着年纪越来越大,进入社会越来越深,去那座寺庙里乱转的时间也越来越少,或者说是自己心里的疑问越来越少,不需要再去听谁讲述人生的话题了。
“小师傅,大师在不在?我找他有点事儿……真有事儿,很重要的事儿!”天一亮,洪涛连早点都没顾上吃,就来到了广化寺的门口,正巧有个年轻的和尚在打扫,看着眼熟,于是就上前问了一句。
“施主要是想吃斋饭,不如等中午时分再来,师傅身体不太好,不能陪你一直下棋到中午。”那个年轻和尚确实认识洪涛,也对洪涛来此的目的非常不齿。不过做为一个出家人,他没法在言语上太过激烈,只能是婉转的表达了一下不满,期望洪涛今天的脸皮能稍微薄一些。
“我缺这口吃啊!我……好吧,我保证今天不吃饭,只找大师说几句话,说完了我就走还不成?麻烦您了……”洪涛习惯性的启用了自己的毒舌去喷人家,不过话一出口又觉出不太对劲儿了。往常自己是无欲无求,让不让进无所谓,反倒理直气壮,今天自己是有求而来,底气好像不太足了,破天荒的说起了客气话,还带上一堆他自认为很善良的笑容。
“施主不好在出家人面前打诳语……”这下可真吓到小和尚了,他不光没信洪涛的话,反倒认为洪涛是有什么大阴谋,比如说一直耗到晚上,连晚饭也一起吃了。
“我……我是遇到麻烦事儿了,每天都做噩梦,好几天睡不好觉,想来问问大师我身上是不是有了什么脏东西,真不是来蹭饭的。要不这样,你拿着我的手表,如果我一个小时之内不出来,你就把手表扔后海里去咋样?”洪涛真是为自己的名声郁闷,按说自己平时在这一片很乖了啊,谁家有个麻烦只要自己碰上、而且不太费事儿,肯定会伸出援手的,怎么到头来就成了净街虎呢,连个小和尚都视自己为洪水猛兽。
“那你进去吧,别告诉师傅我拦过你,师傅说对人要友善,我今天犯戒了……”小和尚觉得洪涛今天是与往不同,大大的不同,勉强信了一次。
“您放心,谁说一个字儿谁是那个!改天我请您去仿膳吃斋,谢谢了啊!”洪涛再混蛋也不愿意硬闯寺庙,不信归不信,但不能扰乱人家的信仰,这是做人的底线。一见小和尚松口了,那是万分高兴,于是破嘴又有点管不住,怎么邪乎怎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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