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益州,州府大堂。
比起北国,地处西南盆地的益州冬天无疑要晚来一些,成都并未受到冰天雪地的影响,供暖不歇的州府大堂更是温暖如春。
但堂上的青铜刻漏发出嗒嗒的水滴声,在此时压抑沉闷的氛围中格外刺耳,益州之主刘璋正坐在主位上,白皙微胖的脸庞上浮现出了一抹不忿的潮红色,他缩在宽大衣袖中的双手微微颤抖,熟悉他性格的人都知道,此刻的他内心正处于又怒又惧的心境中。
益州派去讨回汉中的使者费伯仁尽管已经卑辞厚币、拿低作小,可是长安方面却是百般推诿,全然没有了之前遣使入蜀时的诚意,最后更是悍然翻脸,以刘璋没有委送质子为由,派兵扣留了费伯仁的使团。
近来,一些有关中原、河北的战事也陆续传入蜀地:骠骑将军阎艳大败袁家兄弟,攻破邺城,威震河朔,冀州郡县望风而降;司空曹操军中意外遇刺,长子曹丕仓促继位,兖、豫等地人心惶惶,北方三家鼎立的局面为之一变,袁、曹两家再无力与强横的关西兵马争衡······
到了眼下这个时候,刘璋才总算明白,打一开始,长安方面根本就没有任何归还汉中的意思,相反的,随着北方强敌或灭或败,西凉军兵临蜀川的日子也已为时不远。
“长安背信,扣留使臣,近来又新破袁氏,威震北方,恐不日即有南下之意,诸君以为眼下当如何是好?”
沉默许久的刘璋终于当着文武众人的面前吐露了自己心中的恐惧,他环视着堂上的诸多文武,犹如一个溺水之人无助的挣扎,渴望能够在困境之中抓到救命的稻草。
堂上文武在听完刘璋的话之后,各怀心思,但还是有几人出言献策。
只是在眼下北方关西兵马一家独大的情况下,附加近来西凉军新破河北袁氏的赫赫兵威,已经没有人再敢主战,宣称要发兵收复汉中了,甚至有的州吏还隐隐暗示,长安方面所恼怒的仅是刘璋没有委送质子,不如将刘璋长子刘循派兵护送前往长安城,再供奉比前番多一倍的金帛,也许这样就能够为益州消弭战火了。
刘璋皱着眉头听完这些建策,内心越来越沉重,再次陷入缄默。
他心中虽然没有主见,可也知道,以身饲虎的人,往往不会落得一个好下场。
那些州吏是可以毫无负担地屈膝投降,但自己可以吗?
“别驾,关西强横,益州势弱,若北兵南下,蜀兵难以抵挡。可益州除了委质归降之外,难道就再无二途了吗?”
最终,一场没有结果的议事结束之后,益州文武纷纷退出大堂,唯独出使归来的张松被刘璋留了下来。
听到刘璋的话,之前一直默不作声的张松眼神一闪,心知机会已到,他当即起身来到堂中,言辞坚决地说道:
“明公,汉中当益州咽喉,存亡之机会,若无汉中则无蜀矣,此家门之祸也。岂可听信小人之言,剜肉饲虎,委质归降。方今之事,我益州男子当战,女子当运,发兵何疑?”
“这——”
不甘心屈膝归降的刘璋一听到要大动兵戈,旋即又犹豫踌躇起来。
张松暗中打量着刘璋的神色,他知道如果自己一开始就抛出“联刘攻阎”的计划,势必会在堂上成为众矢之的,那些之前揭露他“暗藏祸心,引狼入室”的言论又会再次兴起,以刘璋暗弱的性格,虽然不会以言罪人,罪责自己,可也不敢力排众议,采用自己的谋划,最后就只能将自己筹划已久的计划束之高阁,弃之不用。
只有眼下群臣束手无策,自己又与刘璋君臣二人单独相对的时候,才是真正抛出自己庞大计划的时机。
因为,张松很清楚,刘璋在担心什么。
“别驾,我自知才德不过中人,只因蒙受父荫方才能够牧守一州之地。蜀地兵将怯于外战而勇于内斗,若尽发蜀兵北争汉中,败则败军杀将、益州不保,胜则兵将骄横,恐不复为州府所制也。”
才不配位、忧外惧内,这才是刘璋最大的心病。如果他委派将领统帅大军北取汉中,失败了,那益州很快就会沦陷在西凉军的铁骑之下。可如果打胜了,自己又该如何对待收复汉中、威望大涨的骄兵悍将呢,谁又能够保证收复汉中的蜀将不会成为下一个张鲁呢?
对于刘璋而言,这几乎是一个无解的难题,除非他有能力亲率大军、统御众将收复汉中,否则还不如坐以待毙,不作为的好。
也只有在这种君臣二人单独相处的情况下,刘璋才会和张松吐露自己真实的心声,身为外州人、继位以来饱受蜀人叛乱困扰的他,在心中自然而然地将被蜀地士人鄙夷不齿的士人张松视为心腹,认为面前的张别驾是真正可以托付大事的人。
张松此时也露出和蔼的笑容,这次出使,心思复杂的他已经为刘璋找到了一条破解之策。
“既然如此,明公可曾想过,借用外将统兵收复汉中?”
“借用外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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