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岳老三增援岳番,不过是给岳老三一个机会自己处理。
岳老三只有这一个独子,留不留给岳番一条命,由他说了算,只有一条,不能再让岳番这个名字活着了,无论岳番死没死,在建康,岳番就是死了。
这是帝王的权衡之术,纵然因岳番失去了一个儿子,也不能因此将岳老三推到河对岸,既然儿子已经回不来了,那么健将总要拉拢住吧。
长亭转脸向玉娘说了此事,玉娘沉默了许久,隔了半晌才双眼通红地抬起头来,冲长亭咧嘴笑了笑,“叫他死了才好,死了我也能不念着他,想着他,恨着他了。我一想到是因为他,你们才险些死掉,我就恨不得抽了他的筋,扒了他的皮。在乡里头,背叛主家的长工都要被唾沫星子淹死,他死不足惜,连一点儿人的忠诚和情分都不讲了,也好,至少在我心里头,他总算变成了个坏人。”
长亭揉了揉玉娘的脑袋,喉头酸涩得很。
只是觉得可惜。
一路走过来的少年郎,如何也叫人想不到会是这样一个结局。岳番觉得蒙拓是因女人的事情在贬谪他,便投向了崔家,听了崔家人的谗言,犯下了弥天大错,只是一念之差便已到了无可挽回的境地。纵然岳番还活着,没有了岳家的庇护,没有了千军万马可号令,没有了石家的恩宠,在这乱世中,以岳番的才识,他能否活得下来尚且未知,纵是活下来了,便也成了深山野夫,不足为惧。
朝中有人嗅觉灵敏,发觉当日高台之变建康城外那三万人莫名其妙的兵败,当下以天命兆预为由奏请圣人请立蒙拓为镇中大将军,意图将蒙拓高高捧起,甚而市井中也有稚童高唱“虎将军,天得利,破城墙,无阻力”,暗指蒙拓得天命,竟不费一兵一卒便入了建康城。
这是有人在捧蒙拓。
若蒙拓有此心,当然可以顺势而为,可问题是无论是蒙拓,还是长亭,都半分不想!
蒙拓转而奏请石猛,早立石闯为储君,以求天下安心,奈何石猛留中不发,却以宫闱尚未安定,外男不入内廷为由,让石闯暂住镜园,日日与蒙拓在一处,倒叫旁人不知石猛是何心思。
“…阿拓与老三说是兄弟,不如说是叔侄,一向都是阿拓照拂着,如今倒也没甚,但建康中传的那些流言却叫人心惊胆战的。总在揣摩莫不是圣人为保石闯,反倒将他和阿拓放在一起?毕竟如今石闯出事,阿拓是第一个受诟病和嫌疑的。”长亭和自家哥哥说起此事,老神在在,未见愁容,只当闲话家常,“阿拓无争雄之心,一分也无,圣人一直都知道。若是阿拓有半分这个心思,早在大营里听见石阔身亡消息时就暗下杀手把石闯结果了,如何能让王朗立下军令状,誓死保卫石闯呢?”
当初蒙拓收到信时,第一反应便是保护石闯,以防万一,只求为石家留下最后一重保险,此事石猛不会不知。
陆长英靠在暖榻上,膝间盖了一整匹白貂绒,大氅披肩,衬得人面容清贵颀长,只听他轻笑三声,“石猛当然知道。放在阿拓身边,进出紧随,阿拓手握重兵,自然可保石闯平安,此为其一。二人一向关系亲厚,既共贫苦,又共患难,如今阿拓以身试险保他平安,日后石闯即位当然会感怀一二,阿拓自然能钓台高坐,相安无事,此为其二。”陆长英食指修长,将垂下的十字纹窗框轻轻抬起,从缝中可见湖心亭中二人相处融洽和谐,“其三,当然也是至关重要的。石闯还未定亲,若他登基为帝,那么谁人为后?”
长亭顺着陆长英的眼神看过去,便见青瓦红漆,肃冬乍暖,草木葱郁,一着青缎海水江崖襦裙的姑娘靠坐在柱前捧书详观,一昂藏七尺的儿郎就坐在她身旁瞅着那姑娘详观,二人都认真极了,只是这儿郎看着看着便红了耳廓,渐渐蔓延到两颊。
醉翁之意不在酒,近水楼台先得月。
长亭微微眯眼,“石阔刚死…”
石阔刚死,身为幼弟的石闯如何能定亲!
“石阔死了,天下却还没大统。谁都看得出来,石家不是符家,石家比符家更强,手腕更铁血,野心更大。石家持续坐大,士族必定退让,我陆家家训乃孔孟之道,仁者无敌,若能海晏河清,天下歌舞升平,我陆家一退再退也无妨,只是其他士族会这么想吗?如何让新旧平稳交替,这看的是皇帝的本事,”陆长英一直很理智,语气平淡,“据我所知,石猛或许活不长了,此次石阔身亡带给他的刺激太大,如今只是强撑。”
所以有什么比让石闯与陆长宁结亲更好的方式来巩固石闯的地位,获取蒙拓的忠诚,得到陆氏的支持,赢得士族的宽容呢?
石闯毕竟不是石阔,石阔可凭一己之力达成目的,石闯不行。
陆长英伸手将窗框压下,一点缝隙都没留,语声清淡,“我准备答应。”
长亭再从缝隙中斜睨出去,叹气怅然,看向哥哥,“长宁是我娇养养大的,若要入禁庭和女人们为了一个男人厮杀,她不一定会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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