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际上这牵扯到了上海那家糕点铺内部家产的争夺。”程千帆深呼吸一口气,双掌缓缓向上,轻声说道。
他同彭与鸥选择以晚饭后在法国大公园遛弯消食的方式不定期碰面。
或者确切的说,彭与鸥几乎是每天都会来此遛弯,程千帆则是根据需要不定期出现。
法国大公园是附近的市民晚饭后散步的所在,这种方式相遇、攀谈:
彭与鸥是修肱燊的大学同事,程千帆此前因为帮修肱燊送讲义到彭家,因此结识了彭与鸥,一来二去两人成为朋友——朋友见面,一起散步、攀谈,这并不会引人注目。
不过,两人都非常谨慎,为了更加合理,两人商讨了一个办法:
彭与鸥身体不太好,以向有武术功底的程千帆讨教养生拳法为由进行沟通,进而成为忘年交。
这样便更加合理了。
此外,因为是在户外,两人都很谨慎,约定了一些‘代称’,譬如说糕点铺,指的就是特高课。
……
“是这样子吗?”彭与鸥双掌摆了个姿势。
“不对,不要这么严肃,身体放松。”程千帆走上前,帮助彭与鸥纠正姿势,“糕点铺的嫡子阿英(影佐英一)死后,远房亲戚老三(三本次郎)通过田老爷(川田家族)的运作,得以调来上海糕点铺当掌柜的,对此,阿英的叔叔昭老爷(影佐祯昭)是不满意的。”
“昭老爷是大拿,他手里掌控江苏、浙江、上海三地的糕点铺工作,此三地之中,上海是重中之重,同时上海也是昭老爷苦心经营多年的大本营。”
“而老三这边,他自然不愿意昭老爷成为上海糕点铺的太上皇,从来到上海开始,就一直试图减弱昭老爷在糕点铺的影响力,两人之间的明争暗战一直没有停歇。”
“就在月初,昭老爷被族里(日本国内)任命为内陆(日本陆军参谋本部)驻全国的大掌柜,权柄日盛,传闻昭老爷试图将老三从上海糕点铺驱离,亲自掌控家族在上海最大的糕点铺(日本特务机关)。”程千帆一只脚蹬在一颗槐树上,作压腿动作,说道。
“这些情况你是如何得之的?”彭与鸥惊讶问。
虽然程千帆潜伏在日本上海特高课内部,但是,他并非一直在特高课的据点工作的特工,想要打听到日本上海高层的这些机密绝非易事。
“春先生(今村兵太郎)告诉我的。”程千帆微笑说,“我可是即将成立的盐城糕点铺(‘岩井公馆’)从老三的糕点铺挖来的大伙计(潜伏在特高课的秘密特工),春先生对我很重视,每次见面都会给我上课。”
彭与鸥看着程千帆,没忍住,乐出声来,指着程千帆,“郭老爷(国府)对你进行特别培训,老三被你的马屁拍的团团转,留过洋的春先生(日本外交官)也给你上课,你小子可以啊。”
程千帆笑而不语。
……
“青先生是老上海人(青田一夫在上海潜伏多年),这个人极可能是昭老爷安排的暗子,现在,青先生出了意外,昭老爷必然会向老三发出责难。”程千帆拿起挂在脖子上的毛巾擦拭了汗水,说道。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彭与鸥做了个双臂伸展的动作,“如果波仔被认为早就和姓余的勾结(刘波被‘确认’为鱼肠),那么,波仔背叛家族的时间线便会大大提前,那个时候的波仔还是昭老爷的手下,昭老爷应该对此事负责。”
“没错,正是如此。”程千帆点点头,“如此,波仔害了青先生,追溯缘由,根子却是在昭老爷的身上的,而后来才到上海的老三则不需要承担任何责任。”
“不仅如此。”彭与鸥拧开水壶,喝了一口水,“昭老爷受到问责,这也会削弱昭老爷对上海糕点铺的掌控力,老三则可以趁机加强他在糕点铺的控制。”
说着,彭与鸥摇摇头,“没想到日子过得不错的这个大家族,也会有这么多的勾心斗角。”
程千帆看了彭教授一眼,被他的这句‘日子过得不错的大家族’逗乐了。
……
“老曹(曹宇)的朋友都离开了没?”程千帆问。
“有些已经离开了,有些还需要处理一些首尾,后续会离开。”彭与鸥说道,他看了程千帆一眼,“怎么,你有什么想法?”
“确实是有些不成熟的考虑。”程千帆看了看四周,确认没有人靠近,压低声音说道,“老三拿出的那份来自老曹的口供,我没有看,所以,理论上老三不会怀疑我。”
“你是想要趁机插一杠子,坐实波仔的身份?”彭与鸥闻弦歌知雅意,立刻明白程千帆的意思。
“不愧是彭教授。”程千帆微笑着,竖起大拇指,“我们是否可以安排一位老曹所知道的朋友,去看望波仔……”
彭与鸥深深地看了程千帆一眼,心说,这小子真是一个鬼机灵。
他明白程千帆的意思了,安排一个极可能在曹宇供述的名单中的同志去探监刘波,重要的不是同刘波谈论了什么,而是这个探监行为本身。
随后,这名同志,以及其他那些为曹宇所知道、还没有来得及撤离的同志,在探监之后迅速完成撤离。
如此,几乎是直接坐实了刘波便是红党‘鱼肠’之身份:
刘波便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
“可以,我们等你的消息,等黄先生(荒木播磨)去见了波仔后,我立刻安排这件事。”彭与鸥点点头,说道。
“一定要叮嘱朋友们注意安全。”程千帆表情认真说道。
“我会注意的。”
程千帆点点头,两人不再谈话,他像模像样的指点彭与鸥打了一套拳,这才告辞离开。
看着程千帆‘一家三口’说笑着离开的背影,彭与鸥有些失神,他想起了自己在东北抗联牺牲的儿子冯嘉樟……
在彭与鸥的心中,已然将‘火苗’同志看做是自己的亲近晚辈。
回到延德里的家中,程千帆讲了童话故事,哄了小宝睡着后,和妻子交代一声,悄悄地从二楼的窗户爬出去。
他要前往金神父路周茹的住处,向南京总部发报,想必戴处座那边一直在等候特情组的电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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