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辑部午间的谈话,实际上很大程度代表了这个时代国人的心声。
我们曾经有过坚定的信仰,可这种信仰却在极度虔诚后有轰然崩塌的可能,然后我们迅速改变了方向。
一艘巨船想要掉头,船上的人要承受随时被甩下去的风险,即便没有被甩下去,也要承受被摔得七荤八素,昏头涨脑的痛苦,很多人、很多年里都在承受着这些痛苦。
三月下旬,北海的湖水早已开化,天气逐渐暖和。
林为民接到了一封来自陕西的来信,不是与他联系最勤的陆遥写的,而是程忠实。
从83年烟台笔会结束,林为民便再未见过他,但两人之间的通信并未停过,每年总要写上三四封信。
程忠实要写那“垫头的砖头”,回了陕西老家便沉下心筹划,仅仅是查阅写作所需的资料就花了两年多的时间,直到86年才开始动笔。
这几年时间当中,因为长篇小说创作所牵扯的巨大经历,程忠实的作品产出少的可怜,也由此带来了一个问题,就是收入锐减,只剩下死工资。
程忠实一家人就靠他一个人养活,以前有稿费的时候家里生活还算滋润。可近两年不行了,稿费收入基本归零,物价也涨的厉害。
去年的时候,中原农民出版社的编辑找到程忠实,打算要出一套“中国乡土小说”,程忠实的作品被出版社选定,本来是打算把他的几个中篇编一本中篇小说集,程忠实当时颇为高兴。
要出书,就等于又有了额外收入,他算了一下,如果按照商定的结果如期出版,将会得到三千多块的稿费。
在已经两年没有收获稿费的程忠实心里,这笔稿费的意义非同一般。
有了这些钱,孩子们的学费有了着落,他也可以心无旁骛的将所有精力都投入到长篇小说的创作当中。
可现实却给了程忠实一个狠狠的巴掌,他心心念念等了半年,出版社一开始来信说书已经编好,又说通过了终审,封面和装帧正在制作中。
然后图书开始征订工作,书店向全国的新华书店发征订单,等待各家书店反馈之后汇总,最后征订数量9500余册。出版社认为这个数字不太理想,又下了功夫做了彩色单页进行征订,结果征订数量不仅没有上升,反而跌落到了6000多册。
与此同时,更加被动的事发生,第一次征订的9500余册的征订单合同因为超过了交货时间而作废,出版社将出版计划推迟到了明年,也就是89年。
这一番折腾下来,程忠实对出书的事心灰意冷,说好的稿费不见了踪影,专心写作的希望破灭,他不得不另想办法。
能想什么办法呢?
当然是靠写作赚外快。
程忠实来信并非是跟林为民诉苦,而是告诉他,长篇小说的创作要往后推一推,他得给家里三个娃娃赚些学费。
他从朋友处接了个给纪实文学杂志写稿的活,千字二十块,通过来信的语气,看得出来程忠实对这个价钱相当满意。
这封信两千余字,在林为民和程忠实的通信当中是少见的“长篇”。
他知道程忠实是个实诚人,洋洋洒洒写了这么多,是想跟自己解释他的万般无奈。
林为民看着信件的内容,想了片刻,程忠实在信中说长篇小说的创作已经过半,按照正常进度明年很有可能就会创作完成。
可他要娃们赚学费,少不得要耽误一两年的功夫。
想到这中间浪费的时间,林为民便感到一阵可惜。
小说尚未创作完成,连初稿都没有,自然谈不上提前预支稿费的事。
林为民想到这里,给程忠实回了一封信,他在信中告诉程忠实安心创作,编辑部将会预支给他一笔5000块钱的稿费应急,这笔稿费将在未来长篇小说发表或出版后进行扣除。
写完了信,趁着下班的时候,林为民到邮局将钱电汇了出去,这钱自然是他借给程忠实的。
几日后,林为民正在跟同事们讨论着稿件的问题,章艺谋找到了编辑部。
见到佟钟贵,章艺谋很是亢奋,拉着佟钟贵的手一个劲儿的摇,“这位就是苏老师吧!久仰久仰!”
佟钟贵被他摇的莫名其妙,“我姓佟。”
“佟老师,您好您好!”章艺谋连忙改口。
林为民心知章艺谋来的目的,笑着拍了拍章艺谋的肩膀,“行了,别在这说了,到我办公室聊吧!”
林为民叫上了二人,去了自己的办公室。
章艺谋这次来当然是因为之前林为民给他的那本《当代》,进了办公室他便迫不及待的拿出了那本去年第二期的《当代》。
“佟老师,小说写的真好!”
章艺谋现在可是全国知名的大导演,拿了柏林金熊奖的,突然这么夸他,佟钟贵受宠若惊。
同时也让他一头雾水,这话是从何说起啊?
章艺谋便笑着讲起了前段时间的事,“看到您这部小说,我一下子就意识到了,这肯定就是林老师要让我看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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