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话没说完,就被叶缺打断了,似乎叶缺早就知道他要问什么一样。
“过的不好。”
“受尽了人间万般疾苦。”
“尝遍了世事冷暖炎凉。”
叶缺一直都在跟叶正儒的眼睛对视,说完这句话的时候,他看到了对方眼中闪过一丝内疚。
看着那丝内疚的眼神,叶缺嘴角勾起一抹嘲弄的笑,心里特别想说一句,“假不假?虚伪不虚伪?恶心不恶心?如果真的内疚,那早干什么去了?演给谁看呢?难道还想着用一个内疚的眼神,换一句父亲吗?”
心中是这样想的,但叶缺嘴里却并没有说出来,不是不敢,是不愿。不愿黄泉下的那个女人伤心,她这一生都没有说过眼前这个男人,哪怕半句的坏话。
人前,人后,都没有。
“能跟我说说你们这些年是怎么过的吗?”叶正儒没有继续跟叶缺对视,而是低下头,自己给自己沏了一杯茶,一口饮尽。茶水早已凉透,其实凉不凉都一样,此时他的心中哪里会有温度。
一杯凉茶,换来的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叶缺只是静静的看着,无动于衷。
一直到叶正儒的咳嗽声消失,叶缺才再次开口说话,“想听我们这些年是怎么活下来的?”
“你觉得自己有这个资格听吗?”叶缺这话不是质问的语气,话中的每个字虽然都锋芒毕露,可他的语气却很平淡,就好像说的不是自己一样。
“很多事情,不是我一个人就能决定的。”叶正儒看着叶缺,“在儿女私情与家国大意之间,你说应该如何抉择?你没有这种经历,其中的痛苦自然无法体会,所以即便你恨我,我也不会怪你,富贵在天,人各有命。”
“人各有命?”
叶缺听到叶正儒最后一句话,忽然一愣,然后就苦笑了两声,“原来这句话是你告诉她的。”
“可笑。”
“可悲。”
“可恶。”
叶缺一连喊了三声,到最后竟是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指着叶正儒说道,“你不是想听故事吗?好!今天我就给你讲一个故事,希望听完以后,你还会这么心安!”
“讲之前,我想先问你一个问题。”叶缺平复了一下心情,然后说道,“你觉得作为一个女人,活到三十有六,算长命,还是短命?”
“依盛唐户部统计来看,算是短命。”叶正儒思索了一下说道。
“可对于某些人来说,那是长命,长了整整十八年,她早就应该在十八年前安心死去的,却平白受了十八年地狱一般的折磨。”
“有些人可能会说,她是疯了还是傻了?如果真的那么痛苦,一头撞到墙上,一切不就结束了?”
“哼哼,如果真那么简单,我哪里还会说她是长命。”
这个故事发生在叶缺自己身上,讲的是他的母亲唐婉茹。
从小到大,唐婉茹总是会说,“富贵在天,人各有命,人活一辈子,命是早就定下来的。我注定就是命苦,要一个人把你拉扯大。我答应过他,无论如何都会把你养到十八岁。”
叶缺看着叶正儒说道,“从我记事起,这句话,她每天都会重复几遍。以前不理解,今天我才知道,她是在给自己鼓劲,养不大我,她不敢去死。”
指了指自己的脸,叶缺继续说道,“你见过妖怪的脸吗?很丑,很恐怖的。可你知道在村子里,别人是怎么描述她的脸吗?”
“比妖怪都丑,比妖怪都恐怖,夜能止啼。为了保护我,她跟野狗搏斗,整个脸被咬的稀烂。”
“知道十个铜板够吃几顿饭吗?住在富丽堂皇的将军府里,你肯定不知道。”叶缺伸出食指,“一个月!很多年以来,她家一个月的伙食就是十个铜板。”
“因为她全身疾病,手无缚鸡之力,所以根本种不了地,只能做一些针线活儿拿出去卖。”
“长了一张妖怪般的脸,她卖的鞋底儿做的再漂亮,谁敢买?就算是买,会愿意付多少钱?如果别人卖五个铜板,她最多只能卖两个,吃亏吗?肯定是吃亏。可她不在乎,只要能让她活下去,只要能让她继续拉扯儿子长大,她什么都不在乎。”
“眼睛花了,针脚时常扎到手,血滴到鞋底儿或者手绢儿上,肯定就不能卖了,只能重头再来。刚开始还行,越后来,眼睛越花,针脚扎到手的次数就越多,一直到入不敷出。就这样,她唯一的生存技能没了,收入也就断了。”
“可她的儿子还小,她还要继续撑下去。”
“身无一技之长,手无缚鸡之力,怎么活下去?”
“在她的心里,其实是有一个答案的,可她不愿意走那条路。日子苦点,无所谓,可她的身份,她的尊严告诉她,她不能不要脸啊。”
“生扛了两天,眼看着儿子饿晕过去三次,她把脸摔到了地上。”
“从那一天起,潍城周边的村子里就出现了一个要饭吃的‘老巫婆’,天不亮就出门,天黑前准时回家。但她从来不在自己村子里要饭,就算别人给,她都不要,她觉得那是自己最后的遮羞布,她不愿意让别人家的孩子喊自己儿子是要饭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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