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顿饭,餐桌上动得最多的就是酒。窗外的雨由大转小,最后成了淅淅沥沥的雨丝,牵扯着拉抻着不停又不大。红酒的香醇染了酒桌上的暖,可回忆总归是苦涩。陆北深把持着酒杯,眼里也像是揉了雨水的阴霾,化不去散不掉,他叹,“是,是两条人命。哥,你是清楚我的,从小到大我一直循规蹈矩,在陆家从来都是乖乖听话,为了什么?还不是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认为我会是主动招惹事端的人吗?”
“我知道你,向来懂事。”陆北辰心疼地看着他,他这个弟弟,脾气秉性他又何尝不了解?北深打小就是个喜欢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人,陆家纵火这件事如果是按照北深的性子万万做不出来的,但既然他承认,那放火之事就是坐实的,可能把这么一个老实安静性子的人给惹到放火,这其中一定是发生了令他难以忍受的事。
陆北深放了酒杯,靠在了椅子上,看着对面的陆北辰,由衷地说了句,“哥,我做不好陆家的人,有时候我在想,如果当年咱们调换一下你住在陆家,是不是就会做得比我好太多?”
陆北辰眼眸暗了,许久后道,“别说当年是因为妈不让,就算是她同意,我想我做得也不会比你好。就像我了解你的性格一样,你也同样了解我的性格。”
陆北深摇头苦笑。
“你为什么会放火?”陆北辰问。
陆北深抬眼,眼里是挥之不去的伤痛,他像是在看着陆北辰,但又像是在通过他看着远方,思绪就飘得很远。“五年前,也就是你同意出国留学那年,父亲病重入院那次你还记得吧?”
陆北辰点头,他当然记得。
“那时候你对陆家百般排斥,东深大哥苦口婆心劝你你也不回,父亲知道这件事后更是气得急火攻心。后来出院了,虽然说病情稳定了些,但还时不时头疼病会犯。我怕父亲会迁怒于你,所以想法设法在他身旁好好伺候,可就是因为有一次我不小心拿错了药就又被父亲一通责骂,当时陆家人全都在,他们的眼神里有责备的,还有幸灾乐祸的……”陆北深咬咬牙,“我真的受够了他们的眼神,尤其是他们阴阳怪气说话的样子,就好像,咱们兄弟俩就是陆家的灾星一样。”
陆北辰心口闷疼,见陆北深紧紧攥着拳头,伸手在他紧绷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陆北深方才缓缓松开了紧攥的手,停歇了少许后继续道,“像这种事经历得太多,我就变得越来越愤愤不平,那次就成了导火线,我才走错了那一步。哥,你相信我,当时我真的只是想烧掉那个老宅,我讨厌那个老宅,讨厌那个一眼望不到头冷冰冰一点人情味都没有的宅子,可是……”
说到这儿,他的眼神悲痛,“那一天在放火的时候,我明明把所有人都引出那个宅子了,可没想到管家和花丁……”
陆北辰无法去安慰他,这不是一件能过去的事,涉及了两条人命,哪会说时隔多年后就能成了云淡风轻的谈资和往事?身上只要沾了血,那就是心底永远剜不掉的疽疮。
“父亲因为这件事狠狠惩罚了我,把我关了起来,那时候你刚回美国不久,却像个活死人似的不见陆家的人,再后来你出了事,父亲就对外声称是我在那次事件中丧命了,实则给我转移到了北欧。”陆北深深吸了一口气,道,“我知道父亲赔了管家和花丁家属不少钱才把那件事给压下来,把我关在北欧我也心甘情愿,这是我犯下的罪,虽说不是在坐牢,但我的心一直都是被囚禁的,这种滋味比坐牢更难受。”
陆北辰轻轻摩挲着红酒杯,说,“现在既然你已经出来了,那么就重新生活吧,人总要为他做过的事埋单,你心中有愧,总要去面对死者家属,就算当年他们因为钱财不再追究这件事,你也要有所补偿。”
“我是打算这么做的,但目前有比这更重要的事。”
陆北辰抬眼看着他,眼神沉稳持重。陆北深与他目光相对,一字一句道,“哥,你一向聪明,应该很清楚我这次回上海的目的。”
“我的事,不需要你插手。”陆北辰语气很淡。
“不需要我插手我也已经插手了。”陆北深盯着他,眉头微蹙,“这不是你,我的大哥不是这样的。”
这一次,是陆北辰苦笑。
“你刚刚说我了解你的性格,但我发现,我现在越来越不了解你了。”陆北深情绪略有起伏,“我的大哥是个性格张扬狂傲不羁的人,他做事向来不喜欢瞻前顾后,有什么话就会说有什么事就会去做。现在呢?我那个大哥去哪了?你知道我现在看着你的样子就像是在看着我自己一样,哥,你现在不需要再为我做什么了,我也不需要你再为了我压着你自己的性子做事,当我求你,行吗?”
陆北辰整个过程都在沉默,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一丝神情变化都没有,许久后道,“北深,一个人的性子会变的,哪怕过往再怎么张扬狂妄,在经过大是大非之后总会有所改变。你要知道,有些事不是你想做就能做的,否则,会给对方带来更大的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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