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建康城,秦淮河南岸,化作废墟的边淮列肆区域正在重建,原本栉比鳞次的邸店为乱兵洗劫并纵火,如今已化作残垣断壁。
边淮列肆,意指秦淮河边上成列的商铺、邸店,尤其是对秦淮河南岸一系列市场、邸店、食肆聚集区的统称,这里是建康城最繁华的地区,大量物资、商品的集散地,也是寻欢作乐之地。
因为水运便利,许多船只经由秦淮河入长江口往来于江、河之间,平日里街道上行人如织,河里船只首尾相连,无论水、陆都是熙熙攘攘。
边淮列肆不但让权贵、巨贾赚取大量利润,还养活了大量的建康百姓,因为城中居民大多没有土地,只能靠出卖劳动力赚取微薄工钱来养家糊口。
有人撑船,有人当苦力,有人帮佣,有人跑腿,大量平民百姓靠着边淮列肆生活,聚居在其南侧的长干里,此时的边淮列肆化作废墟、冷冷清清,长干里同样冷冷清清。
边淮列肆是在重建,所以没有邸店、商铺开张,自然就没有生意做,而此时的长干里有大量官军驻扎,把守着各处路口,禁止居民随意进出,所以里巷街道上很少有人影。
作乱的乱兵,如今已经溃逃出城,他们所盘踞的长干里,成了余党藏身之处,官府接下来势必要挨家挨户搜查逆贼,不仅如此,还要将乱兵洗劫边淮列肆所搜刮的财物追回。
乱兵为了收买人心,将抢来的财物分发给长干里的百姓,现在官府平定叛乱,自然要将“贼赃”追回。
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许多商家在这场大乱之中损失惨重,也有许多人死了,人死无法复生,被抢走的财物却可以追回,即便不能全都追回来,能追回部分总好过什么都没有。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杀了人的乱兵及其余党,官府不会放过,而拿了贼赃的人,就该把东西交出来,但真要这么做的话,极有可能会再次激起大乱。
如果官府要派兵挨家挨户搜查,要求这些百姓交出“贼赃”,且不说有多少人会被冤枉,就说长干里的百姓大多家境贫寒,若是赖以糊口的“赃物”被拿走,一家老小活不下去之后,再被人鼓惑起来闹事,那就是大事。
但放任百姓收藏“赃物”不交出来,那些在叛乱之中遭受巨大损失的商家、官员又哪里忍得下这口气,他们的邸店、产业被乱兵抄掠,损失十分惨重,总不能当成做善事,一笑了之。
更别说这些人强烈要求揪出藏身民间的乱兵余党,以便为死于乱兵手中的亲人、族人、掌柜、伙计报仇,但这样做,以吏员们的操行,肯定会趁机以“私藏逆贼”的罪名敲诈勒索寻常百姓,这样一来还是会出事。
而百姓们不知道官府会不会清算他们附逆的行为,人心惶惶之际,长干里到处都有谣言在传播,若这么放任下去,依旧会出事。
有识之士已经看出其中危机,纷纷上书天子,希望天子派遣重臣主持善后事宜,以免有心怀叵测之人从中惹是生非,而在那之前,要派兵维持长干里现有秩序。
即是监视,也避免有人借口各种理由,到长干里追赃、寻仇,所以需要官军维持秩序避免激起民变,至于接下来该如何善后,得赶紧拿出办法。
然而要想兼顾各方利益,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情,遭受巨大损失的官员们,忧心激起民变的官员,在这场变乱中失去亲人的官员,为此吵了许久,朝廷一直都做不出决定。
长干里的百姓,愈发惴惴不安,官军平定叛乱后,乱兵带着家属溃逃,也有一部分百姓跟着逃出建康,留下来的人,也许有余党,但大部分人此前不过是随波逐流。
兵变爆发时,他们也曾心惊胆战,后来见着乱兵说是要杀狗官,还分发钱粮布帛,于是很多人便加入进去,跟着那些士兵对抗狗官派来的爪牙,数月时间过来,不是同党也成了同党。
当官军平定叛乱后,许多人没了杀狗官的心思,但想着自己没烧杀抢掠,家就在长干里,到别处去就会无依无靠,加上有法不责众的想法,便没有跟着那些乱兵出逃,就留在长干里等官府宽大处理。
然而官府迟迟不做决定,还派兵封锁各处路口,让许多住在长干里的百姓渐渐坐立不安起来,随着各种谣言的传播,大家渐渐觉得自己一家老小怕是要完。
据说官府要追赃,可他们分到的钱粮已经花掉了、吃掉了;据说官府要捉拿乱兵党羽,他们之中许多人跟着乱兵喊口号、分钱粮、搬东西堵路,这算不算是同党?
不安的情绪在长干里蔓延,气氛开始变得微妙起来,而就在这时,朝廷采取了进一步的措施,派官员安抚长干里的百姓。
临近午时,长干里内十步一岗、五步一哨,大量官军在街头维持着秩序,许多居民走出里巷,来到街头,聚集在朱雀御道两侧,眼巴巴的等着官府给说法。
朱雀御道,从台城正南起,向南经朱雀航横贯秦淮河,直达建康城外郭南篱门,从台城而来的大官,就在长干里的朱雀御道路段,向长干里的百姓宣讲朝廷的决定,也就是给个说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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