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中午,相州州学图书馆阅览室内座无虚席,年龄各异的读者们正安静的看书,阅览室里除了翻书时的沙沙声,还有偶尔出现的咳嗽声,几乎没有别的声音。
阅览室一角,微服出宫的宇文温正在看书,书名《神灭论》。
这本书的书名很霸气,是一部惊世骇俗的着作,作者范缜,为萧齐、萧梁时期人。
范缜在这本着作里,对“神不灭”的说法进行驳斥,用的还是一套完整的理论来论述“神灭”,可以说此人是南北朝时期的无神论者。
范缜不仅认为“神不灭”是谬论,还认为佛教的因果报应说是无稽之谈,对当时朝廷(主要是南朝萧梁)上下以及世家大族沉迷佛教进行抨击,认为梁国佞佛必然会祸国殃民。
简而言之,范缜对佛教的那一套不以为然,认为所谓佛祖根本就是假的,从年轻时起就不断和佛门信徒辩论,是有名的反佛者。
范缜向来就有反佛言论,随后将自己的理论汇总,于是有了《神灭论》。
此书一出,朝野哗然,不要说崇佛几近走火入魔的梁帝萧衍极度不快,达官显贵还有世家子弟都对这位的“奇谈怪论”大加批判。
待得确定范缜没有疯,梁帝萧衍特地为此颁发《敕答臣下神灭论》,有高僧将其传抄,让王公朝贵传阅。
那高僧又作《与王公朝贵书》,细数范缜在书中对佛祖大不敬的言论,于是激起有识之士的“义愤”,许多显贵运起响应,又有当世文学家着文反驳,口诛笔伐,要把《神灭论》批得不名一文。
范缜对此毫不示弱,遂将《神灭论》改写成宾主问答体,共设三十一个问答,同时沉着应战,和无数佛门信徒论战,最后谁也辩不倒他。
许多人都劝范缜,说他本来就和皇帝(萧衍)有旧,若能“知错就改”,皇帝会很高兴,然后前途一片光明。
范缜对此不以为然,他认为佞佛祸国殃民,认为佛家的因果报应就是扯谈,自己何错之有。
代价就是仕途止步,晚年坎坷。
宇文温不信佛、道,所以对范缜这种孤身一人挑战时代价值观的勇气很佩服,哪怕《神灭论》理论上会对“君权天授”一说有影响,他执政后也让这本着作正常出版。
毕竟,当年梁帝萧衍再讨厌这本书,也没有将其列为禁书,宇文温觉得自己没理由害怕什么。
他要避免天下佞佛之风复起,知道光靠严令禁止是行不通的,所以需要依靠有力的理论武器,《神灭论》这种有着完整理论体系的无神论着作,就是不错的选择。
佛教起自天竺,在汉时传入中原,于南北朝时期得到快速发展,原因有几个,其一就是中原的原生宗教——道教介入政治,为他人所用,引发数次大规模民变,导致统治者极力打压。
其次,天下大乱,上至王公贵族,下至黎民百姓都不能独善其身,所以无论贵贱,心中都惊恐不安,极度需要精神上的归宿,外来的佛教正好符合要求。
佛教大兴,一是顺应时势,二是佛教的宗教理论有很强的自洽性,也就是能够自圆其说,所以那些弘法的僧人才能快速发展信徒。
要从“文”这方面来对付佛教,只有类似范缜的《神灭论》等无神论着作,才能直击佛教的理论要害。
宇文温以前是不知道范缜这位奇人,后来机缘巧合之下得知这位的事迹,不禁为其辩才佩服不已。
南朝萧齐永明年间,范缜就以讥讽佛教而出名,当时虔诚信佛的宗室、竟陵王萧子良,召集一群佛门信徒与范缜展开了一场论战。
萧子良问范缜:“你不信因果报应,那么世间为何会有富贵贫贱之分?”
范缜答道:“人生如同树上盛开的鲜花,虽然每朵花都是同时开放,然后随风飘落,但有的花瓣落在干净的厅堂里,留在筵席上;有的花瓣则飘到院子一隅,掉进厕所中。”
“殿下就犹如留在筵席上的花瓣,下官就是落于厕所中的花瓣,贵贱虽然不同,但哪有什么因果报应呢?”
萧子良对此不以为然,但驳不倒范缜这番有理有据的答辩,以至于词穷。
又有佛门信徒太原名士王琰,以儒家孝道为武器,向范缜发难:“范先生,你竟然不知道自己祖先的神灵在什么地方,真是不孝啊!”
范缜则反问:“王先生,你既然知道你祖先的神灵在什么地方,怎么不自杀去追随祖先的神灵呢?这真是不孝啊!”
这一反问,倒使王琰哑口无言。
两件事,可见范缜的辩术高超,那么他自己所着《神灭论》,当然就不会有什么理论破绽。
所以,宇文温要确保本书长期出现在各州学图书馆,让更多的读者看到,引发对方的思考,就必然会引起一次又一次的论战。
当怀疑的种子在读书人心中种下之后,迟早有一天会发芽、长大,时机一成熟,全民佞佛的情景就不会再出现。
这就是宇文温的想法,他不信佛,不代表仇佛,只是不想全国佞佛导致国力衰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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