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庄观某处房内,有许多人在忙碌着,他们从不同的木匣里分别拿出一枚枚铜钱,先是放在案上,蒙上白纸,然后隔着白纸用炭笔稍微用力涂抹,将整个铜钱描出图像来。
在这纸记下铜钱对应木匣上的字,然后将铜钱的锈迹擦去,接着用工具从钱体磨下碎屑,用白纸接着,够一定量之后拿到一旁的天平称重。
记下重量之后将碎屑放到一个玛瑙碗里,用玛瑙棒细细研磨。
折腾了许久,将研磨好的碎屑倒入一个玻璃小杯,合上杯盖后小心翼翼的拿到隔壁。
隔壁房间里,一字排开的长案上,各自摆着一台分光镜,历经数年的改进,当年刘杨折腾出的简陋分光镜,如今的性能已经有了明显改善。
每个分光镜面前都有一根金属管,管口不停冒着火焰,分光镜以此作为光源对“样品”进行观察,而那些从铜钱上磨下来,又经过研磨的碎屑,就是样品。
操作分光镜的有两个人,一人负责观测,一人负责“进样”,进样的人拿出小金属勺,舀起些许碎屑放到分光镜前的火焰里。
负责观测的人仔细盯着光影,随即在小册子上用炭笔写着什么,片刻后进样的人再次重复,观测的人再次记录。
不断地有样品送进来,然后被人用分光镜进行“检测”,铜钱的数量很多,进行分析的人则轮换分工,以免看火光太多眼花。
宇文理在二叔宇文温的带领下,旁观了全过程,还亲自看了看分光镜,为这玄妙的分光术惊叹不已,但还有疑惑之处:原理是什么?
“不同的金属,在燃烧时发出不同的光芒,这种光芒只用人眼是分辨不出来的,所以要借用工具,分光镜就是这种工具。”
宇文温轻描淡写的介绍了一下原理,这可是一门深奥的学问,以这个时代的科学水平来说要深入解释很麻烦,而宇文理也没再深究下去。
对他来说,这分光镜类似于千里镜等工具,虽然面前的分光镜是用于“检测”铜钱,但他知道问多了也不好,二叔要这么做,那肯定有这么做的道理。
见识了新玩意,阿理又在五庄观里转了一圈,这地方他先前已经来过,所以没什么好稀奇的,那些道士的“轮道”他完全听不懂,于是告退离去。
宇文温派人送侄子回府,自己却留了下来,他今日来这里可不是无聊溜达,而是要看看事情进度如何了。
“检测结果什么时候能出来?”
“回国公,还得两日。”
“时间要抓紧,但不能忙中出错,每个样品和相应的检测结果不能弄混了。”
“是。”
宇文温转入旁边房间,坐在案边喝着茶渐渐陷入沉思,私铸钱币的情况愈发严重,他不能再等下去了。
先前山南地界铜矿很少,没什么大型钱监所以铸钱量低,虽然也禁止民间私铸钱币,但没什么切身之痛,毕竟私铸钱币的源头都不在治下。
然后周国拿下了大冶矿山,其中就包括铜矿,钱监随后成立,开始大规模铸钱,大冶钱监成为山南的主要铜钱来源。
而私铸钱币的问题随之摆上台面,身为黄州总管,宇文温切身体验到大出血是什么滋味:大冶钱监的制钱,刚投放市场很快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先前的投入打了水漂。
市面上流通的依旧是劣质私铸钱币,直接的后果,就是导致钱监亏损吃力不讨好,原本预想中的钱袋子,如今变成无底洞,每铸一文钱,就至少要亏一文钱,还见不到效果。
问题的根本,就在私铸,这可是千年顽疾,如今直接和宇文温怼上了。
私人铸币需要铜,要么自己私开矿山采铜,要么想办法从别处弄来铜,喜闻乐见的是勾结官营铜矿或钱监,买通杂役、工匠甚至吏员去偷盗铜料。
如果这都行不通也好办,直接收集市面上的铜器,甚至那些流通的好钱,拿去剪边取料,或者直接熔掉就行了。
一枚足量的官府制钱,熔化后加入大量铅、锡等金属,铸造为成色极差的劣钱,一样拿去流通,而转手就是丰厚的利润:
一枚好钱,可以做成两枚甚至三枚劣钱,等于一文变三文,如此暴利已经让许多人蠢蠢欲动,甚至付诸实际行动了。
山南地界,官府的制钱就是最好的铜料来源,换句话来说,大冶监的铜钱,变成了私人铸币的铜料来源。
大冶监新铸的制钱,足额的铜料,不菲的成本,刚投放市场没多久,便消失得无影无踪,有迹象表明,要么被私人窖藏传世,要么就变为成色极差的劣钱。
劣钱大量流通,会导致物价通货膨胀,若是小农经济的以物易物倒也罢了,可黄州如今商业兴旺,大量钱币在流通,一旦劣币泛滥,那就是巨大的隐患。
而私铸钱币的行为会导致市面上铜短缺,不法之徒既“吃掉”好钱,又“吃掉”铜器,那些需要铜器的人也会拿流通的好钱熔了铸器,连带着造成铜荒。
这是无耻的抢劫,而最大的受害人,就是独脚铜人宇文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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