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债贩售一空的消息, 须臾就传到了宫中。赵顼听闻此事, 惊得从御座上跳了起来,急急问道:“当真都售完了?”
三司使陈升之此刻已掩不住面上喜『色』,笑道:“回禀官家,银钱已清点一遍,二十万贯足额无差。全都售出了!”
赵顼扶住了桌案,只觉一阵发晕。这可大大出乎了他的预料。不是说朝中都不看好国债吗?就连那些宗亲、勋戚,也都畏畏缩缩, 根本没几个人愿意应承此事。怎地才一天工夫,二十万贯就卖了个干净?
“究、究竟是谁人买的?”实在忍不住, 赵顼追问道。
“都是城中百姓所购。买一券二券者数不胜数。三司门前排了长队, 连路都堵住了。还是下官从开封府借了差役, 才勉强稳住局面。”陈升之一想到今日景象, 也不由长叹一声, “官家仁德, 民心可用啊!”
这可不就是民心所向吗?身为天子,赵顼自然知晓, 东京城丁口百万,是个前朝也无法媲美的大都。但是就算是他,也从未想过, 这百万人,会拿出家底来购买国债!毕竟国债第一次发行, 历朝历代都未有过。哪怕只是图那点微薄钱息, 也得信任朝廷, 信任他这个天子,才会把真金白银拿出,换那么一张纸回去。
一人买十贯、十五贯的国库券。二十万贯,须得多少人来买?只是想想,就让赵顼浑身战栗。什么民心所向?这便是民心所向啊!若是如此,以后不设质本,岂不也能发行国债了?
正当他激动难言,思绪万千时,一旁站着的王安石,沉声道:“万民信赖官家,官家也当守诺。万万不可因小利,折损民心。”
这话让赵顼浑身一颤,清醒了过来,用力点了点:“王卿说的不错!”
百姓的信赖,不是用来挥霍的。国债还当按原计划,分毫不差的还给百姓。也唯有这次全部兑付欠款,下次的国债发行,才能引来更多人支持,借来更多的钱。如此一来,就算突遇灾疫、兵『乱』,也不至于落到无钱可用的窘境了。
在桌前踱了两圈,赵顼开口道:“秦州垦荒,须得加紧『操』持。还有那‘农田水利法’,当尽快颁行!”
“农田水利法”,正是王安石筹备的诸多新法中,颇为关键的一项。旨在兴修水利,淤田肥地,使得田亩增产,以实国库。这也是他“民不加赋而国用饶”的理念所在。而这想法,又跟之前改良农具,设农务司,在秦州拓荒的举措不谋而合。现在有了国债利好的消息,天子定念,决意由此推行新法,也不奇怪。
然而听闻此言,王安石却在心底轻叹一声。此法令虽好,却不该是此刻施行的。按照原本的计划,最先颁布的,应当是“均输法”才对。
自大宋立国以来,朝廷收取的赋税、籴买、供品,多为实物,需要自各地押运入京。然而对于这些物品,并没无监管,不分时令,不分远近,一应收取。如此一来,势必会出现某些物品在当地贵价,到了京城却变的极贱;亦或是运到京城后,才发现库存过多,只能低价抛售。
如此一来,就算赋税收上来的是定数,所获的钱财,却大大折损。非但耗费了民力物力,朝廷也落不到实惠。倒是让巨贾豪商们掌控行市物价,获取惊人利润。如此一来,朝廷岂不失去了轻重敛散之权?
而“均输法”的关键,正是“徙贵就贱,用近易远”。减产粮价贵的地方,在纳税时可以改为纳钱。再把钱运到丰产粮贱的地方,就能换来更多米粮,获得更大利润。这“均输法”,在王安石看来,是至关重要的。不但能掌控物价,解民之困,还能利用敛散之权,调剂各地物资,遏制豪商的兼并之举。
然而如此良法,却无法立刻推行了。只因此法跟“市易法”一样,是需要本金的。而秦凤路的新边榷制,却压过了“市易法”,给出了一种无需本金,也能盈利的可能。如此一来,天子自然要重新考虑,至少要等秦凤路的结果出来,才可能推行“均输法”。
同时,“农田水利法”是需要大量兴修水利,垦荒淤田的。内库的钱,自然要向这方面倾斜。天子更不可能拿出大笔本金,来搞什么“均输法”了。
这样一来,不免打『乱』了王安石的谋划。不过能推进一样新法,也是件好事。而一日卖空的国债,更是让王安石信心百倍。民心所向,只要能善待百姓,还怕那些冥顽不灵的兼并之家,从中作梗吗?
拿定了主意,赵顼又兴奋的跟王安石和陈升之一起讨论了半晌新法的细节问题。等两人都退下后,他才恍然想起了另一件事,笑着招来了内侍,问道:“凌霄子今日买了多少国库券?”
他可是让人亲自上门送国债了,也不知那小道买了多少。
内侍小心翼翼的看了天子一眼,谨慎道:“凌霄处士心系国事,不敢让官家失望,故而倾尽家资,买了六千贯的国库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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