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元气、浊气,乃至碳气的说法,更是一点点完善了他的理论,让他这个不信僧道之人,都有了结交通玄先生的意思。
程颢闻言却微微一皱眉:“那大气压力,哪有这般博大?叔父所想,怕是过了。”
他不能不多说一句。张载话里话外的意思,分明已经有了“气在万物先”的深意。若是如此,那“理”又在何处?他兄弟二人如今学术尚未大成,但是对于“天理”的认知已经摆在了极高的位置。就如韩非子所言,“万物各异理,而道尽稽万物之理”。天地间必然有个至高不变的“天理”,方才有“气”的外在表象。
程颐则更为直白些:“气有生灭,理却永存。大气之力,正印证了天地有‘道’。因有此‘道’,方能拘束大气,衍化万物。”
这跟张载的理念就有些不合了。世间肯定是存在着规律和道理的,但是没有“气”作为承载,要如何依凭?他不由皱了皱眉:“正叔所言谬矣。气从未消散,只是自一物化作另一物罢了。这变化,方才是‘理’。正如那覆杯止水一般,若非杯中无气,焉能显出大气压力?”
这可就涉及经学之争了,就算程家兄弟是张载晚辈,也不可退却。三人顿时就“气”、“理”引经据典,展开了辩论。当然,也少不了这些时日报上刊登的新理论。只是一通争执,谁也无法说服谁。而对于张载,大气压力太弱,也是个避不开的软肋。只是撑起一片纸的力道,如何能塑造万物?
饶是他也不由生出懊恼,这大气压力,不该如此弱才是。但要怎样才能证实其伟力呢?
宝应观的道观中,倒是有人正在探讨这个问题。
“这便是真空球了?”甄琼兴冲冲拎起了那两个半圆球,“嚯!分量不轻啊!”
可不是嘛。两个半圆球都是铁制的,直径半尺有余,还有两个大大的把手,怕的有十来斤重。
“怎么不选木球?”沈括也好奇问道。
只是实验,木球不就够了?他也没想到苏颂会选用上好的铁器。
苏颂微微一笑:“木球我也试过,太容易变形,不好着力。”
这可是他没料到的。虽说甄琼说过,大气压力八马都没法分开,但是这话只是听听,苏颂并没有放在心上。谁料真正开始尝试后,他立刻发现木桶、木球没法承受巨大的压力,轻易就会开裂变形,最终还是换成了铁制。
把那铁球拿在手里,苏颂道:“原本我也想过直接抽空其中的空气,但是无法测量,始终不大准确。最后就换成了灌水。在球中灌满水,并在一处,随后取泵抽吸。待把所有水抽出后,球内自然就成了真空……”
他的话还没说完,甄琼就急急问道:“那密封呢?可妥当?”
他们还没找到橡胶呢,若是密封不好,岂不白费气力?
苏颂闻言微微一笑:“凌霄子之前提起要用胶。我也试了许多胶类,皆不可行。最后取了杜仲木,方才奏效。此物也产胶,木质细密,做成衬垫能使水不外流。”
只要不流水,密闭『性』就有了保障。甄琼眼睛一亮:“回头我也要弄些杜仲来,看能不能制出何用的胶!”
现在他的玻璃器皿大多还是靠旋钮,有些不便。若是能制出跟橡胶相似的胶就好了。
这些旁枝末节,沈括却不甚在意,催促道:“既然带来了,子容兄也别吊吾等的胃口,速速验证一番才是!”
三人对大气压力都有了解,苏颂也就不再卖关子了,亲自挽起袖子,『操』作起来。把一片木质软垫放在两个半球之间,随后注水,待到水满不溢的时候,他取出了一个有点像是唧筒的玩意,垫了木片,塞进圆球上的孔洞中,开始抽吸。一盆水由快至慢,艰难的从球里吸了出来。待再也没法拉动抽吸的杆子时,苏颂在泵前的开关上扭了扭,关闭了最后的气阀,把泵取了下来。只见两个半球,紧紧贴在了一处。
“这就好了?”甄琼问道。
“没有了水,自然就成了。”苏颂含笑答道,“凌霄子可要亲手试试?”
“自然要试!”甄琼立刻挽起了袖子,兴冲冲叫了沈括,一人一边拉住了把手,齐齐用力。然而两人都憋的面红,使劲了浑身气力,那圆球仍旧纹丝不动,就像长在了一起。
“果真压力惊人!”沈括只拉了一会儿,就停下了手,两眼闪闪望向苏颂,“这难道就要八马才能拉开?”
“是二马。”苏颂颇为自得的答道,“左右各一匹就能拉开了。再做大些,才是八马都拉扯不动!”
甄琼此刻累的跟狗一样直喘,面上兴奋却不亚于两人:“那再做的大些,放在天子面前试试,岂不是天下皆知了?”
这才是他们的目的嘛!八匹马都拉不开,场面一定相当惊人了!
谁料苏颂却摇了摇头:“此刻还不行。”
甄琼有些发愣:“为啥不行?”
这不是为了地动说做铺垫吗?没有真空,没有星辰漂浮,如何引向地绕日行的道理?难道俩人又反悔了?
苏颂笑了:“水不浑,如何『摸』鱼?还要再等些时日,等到朝廷诸公再次吵起来,方能成事。”
甄琼继续傻愣愣问道:“吵啥啊?”
沈括也笑了:“自然是新法。听闻条例司正在制定涉及将兵的新法,届时怕又要闹出大『乱』了。”
唯有等到所有人都争执起来,他们这些理念才能一点点的泼洒出去。这球,也不会叫做“真空球”,不过是大气压力的延续而已。为了最终的目标,花些时间,费些心思,又算得了什么? 1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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