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由“地球自转”掀起的波澜, 的确席卷了士林,更引得不少对“将兵法”不满之人,卯着劲上起了弹章,说张载德不配位,祸乱人心。
这些波澜, 身为天子的赵顼又怎会不知?
其实早在大相国寺外竖起高台后, 赵顼就心生好奇, 在御苑中最高的明春阁内也挂了个类似的摆锤。虽说只有十丈高,但是其偏转方向跟大相国寺前的一般无二, 让赵顼啧啧称奇。他也不是没问过将作监中的大匠, 这到底是何原因?然而没有人能够答出。这玩意也就只能当个“神异”摆在了御苑里,连太后和宫中后妃,都不免跑去瞧个新鲜。
好端端一个摆设, 突然变成了什么“地球自转”的明证。真是噎的赵顼一口气险些没有上来。
他最是相信“天人感应”,可是《白虎通义》上都没提过这事啊!而且日升月落跟日月没关系, 反倒跟大地有关, 这事怎么听着都觉得古怪。
赵顼不敢怠慢,立刻招来了王安石问对。面对天子的疑问, 这位似乎无所不能的宰臣,也是默然良久,方才道:“此事乃天象, 官家何不招司天监沈括问对?观天镜已建成一载, 应当也有所获。”
王安石岂能不知这场风波, 虽然也觉得惊诧, 但是畏惧是没有的。更不愿看张载这么个支持新法的人因此受到牵连。据他所知,司天监的长官沈括对于天象极为了解,难得也是个敢于任事的。在司天监也能锐意革新,提拔贤能。这样的人,若是能支持地动说,肯定也能说服天子。更何况,那观天镜确实稀奇,他也曾看过一些司天监的记录,如今想来,倒是能跟“地动”扯上关系。
赵顼立刻反应了过来,是啊,他也亲自登上过天文台,用观天镜看过月亮和星辰。观天镜里所见,和平常肉眼所见可是大相径庭。这等要事,说不定沈括真能解答。
很快,沈括就被传至垂拱殿。面对天子和相公,他只迟疑片刻就道:“此事应当不假。臣这一年来,以观天镜测岁星。岁星亦是球体,表面有一偌大红斑。这红斑并非一动不动,而是每五个时辰就要绕上一周。由此可见,岁星亦是在转的。若是岁星如此,吾等足下的地球会自转,也就不足为奇了。”
听到这话,赵顼更震惊了。岁星竟然也在转?!难不成天上星辰全都要自转的吗?那星辰轨迹又该是个什么模样?
迟疑了半晌,赵顼才道:“可是天道不是尚左吗?日月西行,江河东流,故而天左旋,地右周,犹君臣阴阳相对向。这道理难道也有错吗?”
沈括迟疑了片刻,方才道:“江河东流,不过地势所致。倒是水泻成漩,极可能与地球自转有关。周天又何止亿万星辰,日日斗转星移,反不可信。也许诸天星辰皆同岁星,有轨迹自转,循天道而行。”
这话让赵顼陷入了沉思,良久后又轻声问了句:“那月呢?月有阴晴圆缺,不是三十日一转吗?”
“月绕地转,就如岁星之纬星。因为太近,转速又快,背向遮阳,就成了圆缺。”沈括突然抬头,“天道自有法度,既然可见,就不该讳言!”
这话几乎是直谏了。
赵顼心头仍旧纷乱如麻,一旁王安石却道:“既然是天道,官家就不该再为此忧虑。千百年来日月照常升落,从未有改。其中秘辛能为官家所得,正是因为官家能任贤用能,又何尝不是一件祥瑞?”
这话让赵顼心头一动。是啊,不论《白虎通》上怎么说,日月东升西落却是不变的。也许只是编书者理解错了先贤对于“天左旋,地右周”的意思,才使得世人糊涂?每代的注、疏都有不同,有人牵强附会也不奇怪。
而在本朝,有臣子发现了天地应有的面貌,对于经义重新作出解读,这该是好事,不是坏事啊。
想到这里,赵顼微微颔首:“王卿所言不差。既然星辰皆自转,地转也不足为奇。只是浑天说怕是要改头换面了。”
“唐汉两朝,也是浑天替盖天。如今宣夜替浑天,反倒是法古,更近天道所向。”王安石见天子意动,立刻斩钉截铁道。
这说法顿时让赵顼露出了笑容:“有理。重修历法,本就是应有之义。如今又添地动一说,想来能让历法更精准些。沈卿,司天监的新历法,编的如何了?”
沈括微微垂下了眼帘:“历法修订艰难,恐还需些时候……”
听到这话,赵顼倒是没有见怪,微笑颔首道:“卿只管慢慢修,还有那‘地为宇宙之心’的说法,也须得时时关注。若是有甚发现,可以直接上禀。”
沈括的神情一滞,把头也垂了下来,高高举起的双手半遮住了面孔:“臣,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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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天子都不追究,张载这“地动”的说法,算是站稳了脚跟。加之先前鼓吹“浑天说”的程颐悄无声息的离京,更是让原本还声量很大的反对者,也有些抵挡不住了。
对这情形,苏轼可是开心的紧:“张子厚虽然妄改法度,但其经学底子着实扎实。气学里的学习礼义道德,养气集义的说法,也深合我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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