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里的纸片,或者说是纸屑,从边缘的痕迹看,纸屑应该是有人用指甲从本子上抠下来的。“茹”字的下面还有残缺不全的笔记格子线,正是我爸平时用的那种老土到家的会议记录本。虽然少了前言和后续,可我还是自动脑补出“郭亦茹”的名字来。
茹,也就只有郭亦茹了。
老张叔叔给我的纸屑,肯定是从我爸爸的……尸体那里找到的。可是这种能够当证据的东西为什么要给我,我很是想不通。我眼神不解的抬头看老张叔叔,他却完全没有给我任何解释。老张叔叔红着一双眼睛,他沙哑着嗓子对我说:“姗姗啊!你多多劝劝你妈妈,节哀顺变啊!”
节哀,但是不能顺便。我握紧了手,心里暗自下定决心。我虽然不是警察,却也不能让我爸爸不明不白的死。
看到我的拳头攥紧,樊烨又靠过来想拉着我。我没控制住自己,语气很不好:“你别碰我!”
樊烨不知道我怎么了,他看着我的眼神很是受伤。之前看樊烨这样的表情,我总是不忍心……但现在一想到自己的不忍心坏了多大的事儿,我就恨不得抽自己两个耳光。
什么叫纵虎归山,什么叫养痈遗患,什么叫后患无穷,什么叫自食恶果。这些,说的都是我。当初我要是早点报警不帮着樊烨隐瞒,或许今天的事情就不会落在我爸爸的身上了。
我恨樊烨。
我也恨我自己。
老张叔叔推推我:“姗姗,你先别在这儿说话了!你先去看看你妈妈!你妈妈都已经下去了……我看你妈妈走路有点不太稳,你扶扶她。”
避开韩局长和樊烨的视线,我小心的把老张叔叔给我的纸屑收好。避开樊烨,我跑着去追我妈。
警察局我经常来,可解剖室我却第一次去。以前我总觉得解剖室阴气森森的让人害怕……没想到现在,我爸竟然会躺在里面。
我妈走路是不太稳,但她脸上的表情还算镇定。打开解剖室的门,我和我妈两个进了旁边的观察室。隔着一个单面镜子,对面就是解剖室。我爸躺在手术台上,他还是那身穿了一辈子的制服。解剖室镜面晃照的影像里,是我又爱又敬的脸。
只是站在观察室里看了看,我和我妈并没有进到里面去。虽然我妈的语气强硬,基本的道理她还是清楚的。如果现在贸然进去碰坏了不该碰的,影响的只是我们自己。冤假错案那么多,韩局长不会在乎多这一件。要是有人借题发挥草草将案情了事,含冤的也是我爸。
老张叔叔很帮忙,他将办公室留给了我和我妈妈。又说了一次节哀顺变,他开门出去暴躁发火的韩局长去了。
“妈,你说我爸会不会……”
“别说了!”我妈的眼神扫视了简单的只放了电脑桌的办公室,“你爸还在呢!别让你爸听太多……不高兴的。”
我明白,我妈是担心在这里说什么不安全。可我妈的话,却令我心里涩涩的。最让人想哭的殊荣,怕是因公殉职了。最让人无法拒绝也很难接受的,就是需要正视家人因公殉职的事实……而最让人寒心的,怕是兢兢业业工作一辈子的人,反而被自己的职业所害。
不知道此时此刻我妈在想什么,我是一滴眼泪都没掉。忽然间我觉得我妈简直就是个有大智慧的女人,她知道我会哭所以提前就提醒我了。
不能,给我爸爸丢脸。我爸爸是宋景贵,我是他的女儿宋姗姗。正如我爸爸所说,他穿不穿警服都是我爸。我不能,没出息。
我和我妈静静的站在办公室里看了半个小时,期间办公室外面的吵闹全被我们自动屏蔽掉。有好几次我都忍不住想哭,眼泪转了好圈终究是没有掉下来。大约半个小时后,语气不善的韩局长推门进来:“差不多可以了,法医要开始工作了。”
“我能理解你们家属的心情,但是希望你们不要影响警局的正常工作。”还真是人走茶凉,我爸死了,韩局长的态度明显变的客套了,“宋景贵同志是个英雄,是大家的好同志……我们会妥善的处理宋景贵同志的尸体,他的死,我们一定会跟你们一个交代的。”
韩局长的语气,就好像我和我妈来无理取闹一样。或者说,韩局长想借着我妈名声在外的彪悍来趁机给我爸爸抹黑……我都看出来的事情,我妈肯定不会轻易上当。我妈沉重的点点头,她哑声说:“那我替老宋,谢谢你们了。”
“不客气,”韩局长完全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即使他表达出来的慰问,也是高高在上的样子,“宋景贵是好同志,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
我爸的尸体没拉来之前,韩局长是一口一个老宋叫着我爸,一口一个弟妹叫着我妈。现在确认我爸已经死了,韩局长立马开始变成客气的用公事公办的称呼了。
事已至此,我和我妈已经没什么能做能说的。除了祈求我爸的事情能透明化的处理外,恐怕没有其他能做的了。接受了韩局长虚情假意的安慰后,我和我妈只有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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