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富有戏剧性。庄富生完全没有想到,他又会被派二次出征。
江北平原,河道港汊纵横,早已形成自然体系。适当疏浚,拓宽,建涵闸控制水位,对于防洪抗旱,尽灌溉之利,很有意义。但在那特殊的岁月,一切事情都非同寻常。土地要搞方正化,于是填沟造田,重新安排旧山河;有一些港道本是弯的,不行,必须取直,工程量大,没关系,只要有了人,什么人间奇迹都能创造出来。这一年更有特别重要的工程:新开战备河,备战备荒为人民。这条河要穿过临近长江的三个县,河既宽且深,设计标准高,为的是打仗时如果长江被封锁,军舰可从战备河里通行。开挖这样的河道,要花费多少财力、民力,可想而知。其实,每年“变冬闲为冬忙”,开河开港是人们最不堪承受的沉重负担。就在庄富生还全身心投入民校扫盲工作的时候,姜章尧已经从公社接受了开河港的新任务了。
这一天晚上队里要开社员会,队长乔得家到各家通知。
“庄富生,你今晚上也要参加社员会啊!”到了庄富生家后门口,乔得家高声喊。
庄富生刚吃过晚饭,正要出门,听队长这样说,连忙问:“队长,我还正准备到民校上课呢,那今天不去啦?”
“嗯,不要去了!晚上大队姜主任要来队里开会!”乔得家并不回头,这样应着走过去了。
会议照例在徐小敏家开。庄富生到得早,就在堂前中间桌子边上坐下。后来的人不知什么原因,进会场都往屋角落、灯影里坐,有的抽烟,有的闭目养神,静候不出声。连周大福也不在桌边坐。等了好一会,大队革委会主任姜章尧才到。徐小敏赶紧端凳、让座、递烟。姜章尧坐定,点着烟,吸了一口,向四周看了看,乔得家马上就说:“人都到齐了,现在开会!”
会议的主要内容是决定上港人选。乔得家先简单提了一下,就让姜章尧讲。姜章尧先大谈一通开战备河的正确决策和重大意义,整个大队的指标分配情况,最后说:“战备河工程时间紧、任务重,参加人员必须尽快落实。所以今天晚上紧急开会。你们队必须定一个人,明天就要把计划粮转到公社粮站,以便统一划到工地!”庄富生听到这,一下明白大家钻角落、坐灯影下的缘故了。不过,他坐在桌前,到显得无所谓。心想,自己去河港得病还没好清透,眼下又还在搞民校,当老师,怎么也不会再数到自己吧。然而,队长一个个排,被提到的各有各的困难,队干部又不能去。最后问到庄富生:“富生,你去怎么样?”
庄富生先一愣,随后笑着说:“你看我果能去呢?”
“能去,今年不远。”队长脱口而出,说得很轻松。
“不是远不远,我去年去上港得了病了还没好,怎么能去啊?”庄富生解释。
“不去,那你说谁去?”队长反问。
“我哪知道谁能去?我只说自己身体没有好,不能去!”
“怎么不能去?”姜章尧插话了,“去年生的病,一年还不好了?”
“是没有好,没有完全恢复么!”庄富生声音发颤。
“还要恢复?人家有的得肝炎三个月就什么活都干了!”姜章尧板着脸,态度不由分说。
话越说越真,庄富生常常经历这种情形,万万没想到的事,却正正落在自己身上了。他不再辩解,红着脸嘟哝着:“定我我也不能去!”
“什么?”姜章尧高声喝问。
这时,其他人的头都伸出来了,有的还出来打圆场。“富生,去就去吧,到时让姜主任讲一讲,能不能给安排轻一点的活。”老靳庚插话了。
老靳庚啊,你这讲的什么话?你不知道,安排轻活,到工地上有可能吗?
庄富生嗫嚅着,仍想说什么,但被乔得家的高声宣布的“散会”盖住了。
出得门来,一股冷风扑面,庄富生知道冷空气又要来袭了。天色阴晦,月亮被厚厚的云层盖住,不漏一点光,河坝头的路一点看不清。他平静一下,让眼睛适应,看得有点分明了,再慢慢走回家。
第二天一早,晒场上闹吵吵地,原来是队里安排秦大良,挑稻谷送公社粮站,将庄富生三个月的计划粮转到工地上去。
庄富生得知此事,虽然心下气恼,但胳膊拧不过大腿,无奈只得去了。母亲知道情况,也明白说什么都没有用,宽慰富生道:“你先去吧,我在家慢慢想办法。真不行,再让人去换。”
不知梅姐从哪里听到了消息,第二天也过来,她边帮庄富生准备行李,边嘱咐庄富生:“要自己养住自己,不要勉强:有情况,一定要找医生看的。”
庄富生默默点头,又走上出征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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