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我回来……”庄富生从港上回来不久,队里还安排他负责“三水”越冬管理。一天下午,庄富生去给“三水”种苗上水,兴冲冲回到家,话没说完,发现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儿坐堂屋八仙桌边,边吃着鸡蛋茶,边和母亲说话。庄富生很意外,他知道这个人是个油嘴说媒老头刘纪中。“他怎么会到我家来呢?”心中正迟疑,母亲从灶屋出来对富生说:“这位是替人家做媒的刘老伯。”又对刘纪中说:“这就是我家富生。”然后告诉富生,刘老伯说他们庄子里有个姑娘,26岁,蛮好的,要为你介绍呢。
原来母亲要请他帮忙做媒。
“哦,我还有事。拿下东西。”庄富生只跟刘纪中点了点头,顺手拿了后门口一把铲子转身又走了。其实他已经上完了水回来,此时说拿东西是借故离开。他心里很不高兴,他早就给母亲讲过,他不想找对象。尤其是与明玉的交往经历更让他认识到,自己这样成份的家庭,与谁家结亲,都是害了人家,也害自己。既然这样的事于人于己都不好,何必还要一定去做呢。在等刘纪中走后,庄富生回来再次向母亲表达了这个意思。
“说是这样说,不过要好好过下去,还是要找个人,成个家,才像个样子。我可不希望你将来像齐大章!”母亲带着心里难以解开的疙瘩,好言劝解富生。
“勉强找个人,成个家,弄不好还不如现在呢。”庄富生不以为然,对母亲说,“你不看到顾根子家吗,他家找倒是找着了,现在又怎样呢?”
顾根子家的事,母亲倒是知道的,最近已经被前后几个圩传得家喻户晓了。
顾根子娶了城里来的漂亮的知青老婆,开始大家还都为他高兴,甚至有点嫉妒呢!他们母子俩也很尽心,省吃俭用,百般体贴,像供佛一样供养着这个媳妇。知青媳妇也争气,没多久就怀了孩子。这一来,母子俩更是乐开了怀,再苦再累也不觉。他家娶媳妇,要的就是要让顾家的根子往下传,好后继有人呀!想想当初跑了的媳妇,现在的日子真是比蜜甜哟,不光娶上有文化的女知青,而且还很快有了孩子,这真是喜出望外啊!所以,这时不仅顾根子浑身是劲,脚底生风,他妈妈也是逢人便笑,乐得合不拢嘴。在家里也不要媳妇动一根手指头。不久孩子降生了,是个男孩,黑皮黄毛头,完全是顾根子的翻版,没有遗传知青媳妇的一点长处。顾根子没说的,标准的自家种,就取名‘小根’。媳妇看着不顺眼,早就泄了气,在家饭不会做,孩子也带不好。顾根子的母亲要在家服侍媳妇,照应孩子。顾根子整日在队里劳动,晚上管孩子又睡不好觉,变得又瘦又邋遢,原来常穿的黄军装也破了,看上去简直像变了一个人。更重要的是,如今老婆、孩子都要养,家里开销大,日子越来越不好过了。知青媳妇也跟顾根子吵起了架,数落顾根子:“高兴起来笑嘻嘻的,一那个了就往里床一缩,像死狗子样的……”城里女人骂架都不同一般,一时引为笑谈。现在那女知青已经回城了,顾根子带着孩子找了好多趟,就是找不回来。顾根子母子就这样带小根生活。
“顾根子家当然也不幸。”停了一下,母亲不无感慨地说,“我这么大年纪了,也是在为你打算噢,找个人,有个后代,将来也好有个依靠啊!顾家还有个小根……”
“不要再作孽了吧!”没想到母亲的话没说完,庄富生就来了气,他高声说,“顾家‘小根’传下来,还是个红色后代;我这里再找、再延续下一代,图什么呢,难道还想让他们给庄家背黑锅吗?”
“啊?你这样说不还是在怪我吗?”庄富生的话引起了母亲很大的触动,她含泪对庄富生说,“我当初把你抚养长大,也没想到是现在这个政策啊!早知道是这样,我也就不养你了!那时倒是有人家想要你的,夫妻俩没孩子,想要了去当儿子。家里还养着牛,我想到你到那人家,将来长大要当个割草养牛的放牛娃,心里不忍啊!你上面的哥哥姐姐我都见过,都是有知识、有式样的,我也想把你培养成他们那——那样的人。”母亲难过得有些说不下去了,“我当时也就是想,我在这个家里养你,可以分得庄家一份田产,别人能过得下去,我也能过下去,抚养好你的。谁知道现在是这个世道呢?”
庄富生一下怔住了,没想到自己的几句话刺着了母亲的痛处,连忙宽慰母亲:“妈,你不要难过,我也是一时的气话,别放在心上。”心下又想,母亲为了抚养自己含辛茹苦、尽心竭力已经20多年,现在又被自己连累吃了这么大的苦。她没有享受过一天地主生活,却在这混乱年代被扣上一顶地主帽子,遭受种种屈辱。这到底是她害了我,还是我害了她呢?庄富生真的很难说清楚。他为自己讲出让母亲伤心的话而后悔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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