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
“怎么了?”
“钱丢了。”
“唉。”周不器也有无奈,“村子里没有银行?把现金带在身边?”
“嗯,只能带现金,然后就丢了。”石婧琳颇为叹息,“没钱了,就发不出去了,就到处查,看看是谁偷的。结果不知怎么口风就变了,说是支教的老师把国家捐款的钱给私吞了,以后不给孩子们发钱了。家长就怒了,就冲进了学校要钱。她们没有钱,就都被打了,打伤了。”
周不器不由地愣怔。
脑海中想象那种画面,真是不寒而栗。
石婧琳的小姨,还有她的朋友,应该都是富家小姐才对,所以才能自掏腰包20万,怀揣着理想在大学毕业后想做一些有意义的事,也算是一段人生回忆。
结果遭遇了这种打击。
几个二十来岁的从大城市过去的女孩子,被一群愤怒的村民围堵住了、殴打了,那惊恐的场面可想而知。
石婧琳接着说:“好在有校长还有几个本地乡村老师给挡着,给她们关在了一间教室里,才没被打惨。后来给县里打电话,去了很多人,把她们给接走了。那时候我刚高考完,去看了我小姨,肩膀和腰上都有几处都被打青了。她有一个同学,脊椎骨都错位了,运气差一点就瘫痪了。”
老爸呆呆地说不出话来。
老爷子沉默不语。
周不器点了点头,“两件事,其实是一件事。爷爷,琳琳说的她小姨的事,跟你给村里人发钱,其实没什么区别。有区别就是您名声太大,是一尊大佛,每次去村里发钱都有派出所的人跟着,安全有保证。”
石婧琳咬牙道:“反正从那以后,我小姨就再也没捐款过,再也没去过农村。”
周不器笑着说:“格局小了。”
“她都被打了!”
“换位思考啊,每个人都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人家也没错。”
“没错?打人还没错?”
“我说了,换位思考啊,这是有信息差的。你站在村民的角度来看,他们对这个世界就是这么认知的,他们就认为钱是属于他们的,富人是要欺负穷人的。他们的生活本来就那么困难了,又听说有人私吞了属于他们的钱,你说能不愤怒吗?要说有错,也是这中间居心叵测煽动、造谣、污蔑的人。这才是小姨她们几个去支教最应该解决却没能解决的问题。”
周不器其实是给爷爷讲这其中的道理。
可是没办法。
爷爷辈分大,而且一辈子要脸要体面,一个当孙子的总不好去教育爷爷吧?爷爷就算听从了,心里也会不舒服。
这情商就太低了。
拿石婧琳来说事,去教育、指点自家老婆,这就没问题了。
石婧琳是个顶聪明的姑娘,也乖乖配合,眨着眼眸,好奇地问:“什么问题啊?你说清楚。”
周不器道:“单从你这个故事里咱们分析,小姨丢钱之后,很快村民就有反应了,就闹事了。这背后肯定有人在煽动挑事。谁在煽动?应该就是偷钱的人了,他们害怕被查出来。可是,谁有本事偷了钱,还能煽动村民?”
石婧琳恍然大悟,“在村里有影响力的人。”
周不器点了点头,“这就是最关键的所在了,其实小姨他们去偏远乡村支教,多余的事情什么也不用做,他们几个涉世未深的大学生懂什么?教书上课就够了。”
“那学生怎么办?不给钱,学生都不来上课啊。”
“就算给钱,也不能把钱给学生。”
“嗯?”
“直接把钱送给村长,或者村里的村霸,有影响力的大人物。这样一来,就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有安全保证。有了这些村里大人物的帮忙,家长们就只能要把学生送到学校来读书。最后,支教结束,村里还可以发一张大奖状,还会办一场盛大的欢送会,全村人民送馒头送鸡蛋,流着眼泪恋恋不舍。”
“靠!”
石婧琳不顾形象地忍不住想骂人。
这么复杂的弯弯绕!
别说大学刚毕业的时候,就算是她现在也想不到啊。
周不器道:“人性都是相通的,这跟咱们经商做生意是一样的。跟富人谈钱,跟穷人谈感情。你小姨她们去给穷人送钱,然后跟村里有能耐的人去谈情怀、谈教育、谈发展,这不完全反了吗?能不出事吗?送钱送爱心,那也是要有讲究的。”
石婧琳微微蹙眉,“怎么跟村民谈感情?”
周不器道:“所谓的谈感情,不是说真的跟他们亲近的交往,指的是……心智。他们是没有自我思考能力的,那什么能影响他们的心智?当然是有影响力的人。就像有谣言说捐款的钱被你小姨她们私吞了,村民就会闹事,这就是感情控制,是心智上的驾驭。”
石婧琳有点理解了,其实也是说给老爷子听的,要把话说明白点,“所以说把钱送给村里的有钱人,通过这些人来控制底层人的心智……感情。”
周不器点了点头,“对,差不多就这意思。没有感情,你给他们再多的钱,哪怕帮他们从饿死的边缘拉回来,帮他们在城里买了楼房、开上了小轿车,他们也会骂你是黑心资本家。如果有了感情,就算你一分钱也不给,他们快饿死了,也会有一种纵做鬼也幸福的美好。富人和穷人不是一个物种,一定要区别对待。前者给钱,给实实在在的好处;后者给感情,营造出最美好的幻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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