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姑娘,你这样看着我一直不说话,小奴怪不好意思的。”马丁挠了挠后脑勺。
凌清并不是有意不说话,而是在想,明日要用什么理由把马丁救出去。
悬济堂和贫民窟的大火,总需要有人站出来承认。
“大姑娘?”马丁喊了一声。
凌清看向马丁,从腰间的荷包里拿出一樽小瓷瓶,倒出一颗药丸到马丁嘴边:“把这药丸吃了。”
马丁二话不说就吞进了肚子,他都知道,凌清进来牢狱的目的,还给这颗药丸的心意。
他傻笑道:“谢谢,大姑娘。”
这一声谢谢,饱含了许多情感。
药丸有嗜睡的药材混合,马丁在又疼又累之间挣扎了好一会,才渐渐睡过去了,偶尔还能听见他迷迷糊糊的喊着疼。
凌清一点困意都没有。
她看着墙上的四方形小窗,发起了呆。
直到火把灭了,身体依旧没有动过半寸,发呆也没有停止过。
在夜很深的时候,牢狱大门那边传来了动静。
凌清的眸子动了动,侧耳倾听起来。
有人在说,只是听不清楚说的是什么,然后就是脚步声,几个人的。
由远及近,他们都停在了她的牢房前。
牢门被打开了,有人走了进来,然后又是牢门关上的声音。
凌清投去视线,适应黑暗的眼睛看清了来人的模样,她愣住了。
“才关了一个时辰,就关傻了?”他发束墨玉冠,一拢玄纹窄袖衫,外罩墨色莲蓬衣。
和第一次见面时,打扮的一模一样的萧衍,走到凌清身边,坐了下来。
那股熟悉的清雅竹香顿时袭来,唤醒了凌清。
她问:“你怎么来了?”
萧衍弯唇:“你可以来,我也可以来。”
“我又不和你一样,自觉来的。”
“你是自觉来的。”萧衍断定道:“宵禁不过是一个理由,我知道你会来,不过是因为马丁。”
凌清被说中了心思,不由自主的转开视线,沉默了。
萧衍忽而更靠近凌清,宽厚的肩膀挨着凌清的小肩膀。
后者蹙眉瞪向前者,前者歪着的侧脸恰好碰着了她的头顶。
萧衍在她反抗之前,先一步悄声说道:“想听听我第一次上战场的事情吗?”
凌清一脸愕然。
萧衍却自顾自的说下去。
“那时候我才十六岁,是梁国很有名气的纨绔子弟之一,吃喝玩乐我最行。”
“直到我遇到一个人,她把我所有的厉害,都踩到了地上,然后还很嚣张说,我不如她。”他说到这儿的时候,轻笑了一声。
凌清从这一声笑中察觉到许多的遗憾。直觉告诉她,他口中的她,或许是一个女子。
萧衍看了凌清那张,紧绷的小脸,接着道:“年轻人最经不起挑衅,刚好那时候仇池国进犯,父王受伤,我便顶替了父王,领兵出战。”
“别看我虽有纨绔之称,但在小时候,父王对我的教育一样都不少。”
“那时候,萧家手握军权,又屡立军功,眼红了不知多少人。而且,因为太过忠直,也得罪了不少人。”
“所以,一有什么动静,就会被那些人串改到面目全非后,呈到皇帝面前。”
“一次两次,皇帝只会觉得大臣们在小题大做,若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都看到这样的弹劾,思考会被影响的。”
“所以你才装纨绔的。”凌清说道。
“嗯。”萧衍继续道:“然后被她的一番话打击后,我才决定不再浪费时日,毅然的上了战场。”
“她说,难道你装了纨绔之后,那些敌人就不会是敌人?皇帝就会不忌惮萧王?”
“还是说把军权都还给皇帝,然后辞去军职,当个消散王爷。老萧王和萧王那些如流水账的军功,就会被遗忘,然后只会把你们当成普通臣子?”
“不会。”凌清自然接道。
“对,不会。”萧衍遗憾道:“有些事情一旦选择了,不管过程怎么改变,结果只有一个。”
“所以在最后,我便不再是纨绔子弟,而是上了战场。可是我把一切都想的太简单了。”
萧衍顿了顿,有些紧张起来:“当我杀了第一个人的时候,我有了退缩的念头。但看着身边一个个刚称为兄弟的人倒下,又不得不举起银枪继续前进。”
“有些年纪比我大,有些年纪比我还小,他们都没有退缩,作为首领的我,如何能退。那时候我才真正的明白,什么是战场。”
“上了战场,就要杀人,就要踏着兄弟的骨血继续冲锋。只要踏着地上混有敌人和自家人的骨血,赢得一场又一场胜利,才有命回家。”
话落,凌清的目光,穿过黑暗落到萧衍的侧脸上。
她忽然明白了过来,他在安慰自己。
战场上是什么情景,她没亲临过现场,但脑海中断断续续滑过的画面和记忆,都很不美好。
残忍,那是必然的。
你若不残忍,死的就是自己。
这还不是最可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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