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接着烧了一支烟,老者们都是乐得清闲,索性也跟王角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南海北,什么都能说一些。
本地的风物,外间的人情,老者毕竟是当过兵的,说的头头是道。
“王委员要招‘义勇’,肯定去河东要好喽。”
“噢?这里头,还有什么讲究?”
“一条永乐江,二分天元山。东边名云阳,西边叫青云。我们这儿,就是青云山喽。”咧嘴一笑,带着点滑稽的自嘲,老者翘着个二郎腿,手指抖着烟灰,很是骄傲地说道,“我就住在这儿,哪有什么义勇喽。”
“……”
很有说服力!
“都是做工拿饷银,怎么这里就不能做义勇呢?”
“还有长官喽。”
老者双手一摊,然后掰扯着手指头,“王委员你要晓得喃,一个上有老下有小,都在青云山;二个户头还在镇上,冒得长官盖章……”
啪,老者双手一拍,“不得行喽。”
“八古集”的情况,就像是个滚动的漩涡,一环套着一环。
王角一开始觉得这有点像传说中的“军户”,然而实际上又并不是如此。安仁镇的情况,更加的复杂一些,管理、运营安仁镇的人,也更加的聪明一些。
给长官做工比给外地人做工要划算,于是给长官做工;出去可能会发迹,但一家老小还是吃住在“八古集”,背靠的,还是永乐江、狮子岩、鸭子冲……
真要是离开,也是能离开的,但是至少还要过盖章的那一关,这一关,并不难,给钱的事情,就不算难。
难的是在后头,给了钱之后,一盘算,去外地谋生,或许只比留在本地高上一点点,于是咬了咬牙,动摇的心思,就收敛了起来。
而类似这些老兵,糊弄完他们的青年时代,最大的不安定,也就过去了。
老兵的后代们,并不缺少那一口吃的,但是想要吃得好,就欠缺了那么一点点意思。
青云山招不来“义勇”的本质,就是这里不是合格的兵源地。
有恒产者有恒心,他们不达标;穷的一无所有,又不至于。
不上不下,不着不落。
“云阳山嘛,马子集、大湾、王泥头、荷花塘、蚂蟥狴、石头垅、吴家山、龙王庙……”
老者一口气报了许多个地名出来,“王委员要招‘义勇’,去这里喽。”
“老人家,有什么说法没有?”
“烂命一条。”
“……”
很好,很有说服力!
随后,就听得老者在那里絮叨着,讲解为什么说“烂命一条”。
原来这一片地方,基本都是茶园、山庄,即便有耕地,也多是一些大姓的,刚才老者报出来的地方,不仅仅是小门小户,还基本没有中田,更遑论什么上田。
青阳山普遍亩产一百斤左右的地,或者亩产几十斤的,都是这些人家在种。
一年到头,顶天就是个饿不死,吃饱是很难的事情。
为了求生,大多都是要给茶园做工,一年到头忙起来,脚不沾地也是刚刚好维持一个饿不死。
“我老家南海,要是运气好,给大户人家做保安,也能有五块钱一个月。我在广州,看普遍都能有十块八块,庙里的和尚,还能出来教书,可见是比南海好的。”
“王委员说的对倒是对……”
“老人家,还请指点指点。”
王角笑了笑,又烧了一支烟,给老头儿接了上去,这光景,旁边早就架起了炉子,直接烧水泡茶。
“茶南四哥”王国,更是板着一张脸给熊孩子们发糖。
整个大香樟树的树荫里,倒是难得地欢快。
这光景,前来围观的人也多,都是看王角在那里跟老人家说说笑笑。
“王委员那里买米,都是现成的吧?”
“南海的地不好,产量不高,多是从交州进。”
“我们这里呢,舂米也是要出钱的,永乐江不作妖,一般五百斤还是有的。就是收得多,也就卖不上价。青阳山那里,你想要卖到外地去,不靠安陵的大户,只怕出了青阳山,都不知道路怎么走。”
“原来如此,那小门小户的日子,可就不好过喽。”
“肯定的喃。”
老者歪了歪头,夹着烟的手点了点,“卖不上价倒也不是最难的,难的就是突然永乐江作妖,那就是……哦豁~~”
双手一摊,老者冲王角点了点头,给了一个相当有意思的眼神。
“唔……”
王角也是点了点头,顿时明白了老者的意思,卖不上价的粮食,想想办法存起来,对付一年两年,还是可以的。
陈化粮不好吃,但变着法地做成米粉,也还能对付一年。
可第三年第四年突然来一下发大水,这就不行了,如果之前办了大事的,比如说婚丧嫁娶、生老病死、子女读书,这可能就是灭顶之灾的破产。
永乐江可不会因为你艰难困苦就网开一面,生出怜悯之心。
河流如此的公平,贫富皆是刍狗。
只不过,贫者抗一下就完了;富者毁个三五万斤乃至三五十万斤粮食,又算得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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