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銮虽然已经舒醒,但身体仍然非常虚弱。
他用微弱的声音问着榻前跪着的杨博:“所以,吴兴邦被人刺杀,徐嵩不慎受伤辞去了阁臣之位?”
杨博低着头,身体几乎趴在地上回道:“是!”
他原以为会迎来来自至正帝的狂风骤雨,可谁知,皇帝在询问了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说话,整个万寿宫后殿静闻针落。
帝国最高的掌权者,天下万邦的共主,以威权致天下三十七载的帝王,正在忍受着病体的折磨和晕眩的大脑试图厘清昏迷这段时间内发生的一切。
吴兴邦的死,对于至正帝来说无关紧要。
因为在帝国最危难的时候,这位首辅的表现让他大失所望。
吴的那些所谓人望、才学、眼光、理事的手段,在戡乱中似乎都成了笑话,也让他这个皇帝的眼光成了笑话。
死便死了吧,只是他心学门人的身份,势必让将来的朝廷多生出不少事端来,不过看吴兴邦的货色便知他身边的那些人都是些什么胚子。
吴兴邦的事情可以暂且略过,事后稍做补偿即可!
徐嵩!
徐嵩啊!
至正帝闭上了眼睛。
“肋骨受伤在府中将养就是,但他却在这时候离开!”
“这说明,这个家伙已经知道接下来朝廷的安排,他是有意避之!”
“哼!他还是以前的那个徐嵩,事不能守心,便辞官守身!”
想到这,他缓缓侧过头去看向跪在地上的杨博,徐嵩出走,怕是也有他的功劳!
“咳咳咳!”突然,至正帝没忍住,猛烈地咳了起来。
王吉赶紧上前,叫来两个小太监将他搀起,自己则跪在榻上帮他轻抚后背。
折腾了一会儿,至正帝终于再次开口:“齐王到了吗?”
王吉小声道:“齐王殿下在殿外跪着呢!”
至正帝道:“杨博,你们先去全面候着!”
杨博连忙两拜站起,倒退着出了殿门。
而至正帝的余光却瞥见秦砚依然跪在殿内,没有挪动的意思。
至正帝看着这个已经服侍了自己几十年的老家伙。心里突然一软:“秦砚,你也跪安去前殿等着吧!”
听到至正帝两次醒来,第一次跟自己说话,秦砚突然老泪纵横,连连叩首道:“陛~~~~下!”
这两个字,就算是王吉等人也听出惨切之情。
至正帝闭上双眼:“勇夫安识义,智者必怀仁。秦砚,你好自为之!”
勇夫安识义,智者必怀仁。出自唐太宗李世民写给宰相萧瑀的诗。
整首诗前两句脍炙人口,“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
萧瑀出身兰陵萧氏南梁房,是梁明帝萧岿第七子,隋炀帝萧皇后的胞弟。
此人忠诚亮直,不徇私情,不越法度,但唯一的问题就在于偏狭,不够有容人之量,难以称得上“仁”。
皇帝用这句诗来评价秦砚,其实就是在给秦砚的事情做一个盖棺定论。
秦砚不是萧瑀,他所作的一切,不仅不“仁”,而且徇私枉法。
至正帝就是看在他服侍自己几十年,身上很多的罪名不过是替他背来,故而才给他这样一句评语。
秦砚得此评语,最后即使没有了任何的出路,但只要在大魏,一条命终归是保住了。
秦砚本就是学富五车之人,听到这两句诗,心里哪里还不清楚皇帝在最后回护他一次。
这一瞬间,他的眼泪似乎决堤的洪水般涌了出来,心中子死家散的那股子戾气也一下子烟消云散了去。
他此刻心中似乎有千言万语想对至正帝说,但是嘴巴像是被封住了似得,万难开口。
至正帝也看出他的激动,用尽量温和的声音道:“秦砚,有什么话,说来!”
秦砚跪在地上连连叩首道:“陛下对臣之恩,山高海深;臣负陛下,臣负陛下……”
他一边大声说着,一边连连叩头,地面的八卦紫金砖发出“咚咚”地响声。不一会儿,秦砚花白的头发和满是褶皱的脸上便满是血污了。
他一把推开前来相扶的小太监道:“陛下,有倒是鸟之将死,其鸣也哀,微臣有一句话不吐不快,请陛下立蜀王为储,另挑贤明之人充任内阁!”
至正帝闻言,脸上终于微微动容。
他嘴巴嗫嚅了几下,终于道:“朕知道了,你退下吧!”
“陛下!”
“王吉,扶秦阁老回去休息吧!”
王吉以为自己听错了,刚刚说让阁臣去前面等着,可这会儿又让送秦砚回家。
不过他不敢多问,来到秦砚身边道:“老首辅,陛下让您回去休息呢!”
秦砚突然放声大哭道:“陛下,微臣来世还要侍奉陛下!”
说话间,秦砚被王吉派来的小太监搀扶出了宫。
而这时,张璨正好准备觐见,跟秦砚擦身而过,看着悲恸欲绝的秦砚,张璨心里“咯噔”一下,顿时打起鼓来。
待进入殿中,他连忙跪下膝行向前道:“父皇,父皇身体终于大好了!儿臣,儿臣在府中担心地茶饭不思,昨天还向昊天上帝祷告,若是能让父皇醒来,儿臣宁可折寿十年去换!”
至正帝待他说完,冷冷一笑:“你杀了你兄长,那日还想弑君!”
这句话,虽然平淡如水,至正帝的话音波澜不惊,但对于张璨而言犹如晴天霹雳,震得他六神无主,当场说不出话来。
“你以为你把蔡隆给卖了,朕就不知道你的那些心思?”
“你是小瞧了朕,还是高看了你自己?”
“父皇!”张璨反应过来想解释些什么。
谁知至正帝道:“你上前来!”
张璨闻言,犹豫不决,不知该不该过去。
“璨儿,你过来!”至正帝的声音柔和了下来。
张璨已经十多年没有听过至正帝这么称呼自己了,他的眼睛突然湿润了,声音哽咽嘶哑:“父~~~~皇~~~~~”
“你近前来!”
张璨连忙膝行几步,跪在榻前。
至正帝闭着眼睛,似乎在酝酿着什么。
就在张璨不明所以之时,至正帝突然挣扎着撑起身体,举起左臂重重一耳光扇在张璨的脸上。
张璨整个人都懵了!
“这一巴掌我是替你兄长打你的!你可服气?”
张璨捂着脸,眼泪珠子忍不住往下掉,他哽咽道:“父皇~~~~,我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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