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考已经结束五日,这阵子老师和师伯在家中得闲就饮酒说话。
他们晚辈在旁终究是不方便。
于是徐鹤便领着戚继光在扬州城里四处闲逛,人家都说华夏人是白天看庙,晚上睡觉,这真的一点都不假,这阵子什么大明寺,兴教寺、平山堂、文峰寺……一个也没落下,当然瘦西湖去了,淮扬的美食吃了。
戚继光说白了这时候也是个半大孩子,虽然已经结婚,但远没到沉稳的年纪,在徐鹤热情的招待下,他是真的喜欢上了这个城市。
今天是岁考结束的日子,徐鹤早早起床准备去府学看榜。
难得的是吴德操竟然也早早洗漱,心情忐忑地等在那了。
徐鹤答应戚继光,带他去府学看看,所以当三人准备好后,便由丁泽驾着租来的马车朝府学去了。
这两天,因为经常出入徐家,戚继光跟吴德操也熟悉了。
刚上车没多久,戚继光就好奇道:“耀臣兄这是怎么了?腿怎么抖成这样?”
徐鹤笑道:“估计是盼着小榜上名列前茅,激动的!”
吴德操苦笑道:“亮声,你就别寒碜我了,我什么水平你还不知道吗?”
他现在已是五等,若是再降一等,就要被褫夺澜衫,罚穿绿衫了。
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他不紧张才怪。
戚继光道:“耀臣兄,知耻而后勇,未为晚也,一次没有考好,下次努力就行,何必紧张?”
在他看来,能考上秀才,说明这吴德操还是有学问的,只要底子在,学就是了。
但他不知道的是,有的时候,学习也是被动的,有父母压着你,考中了生员,一旦外部压力没了,很多人对学习是很抵触的。
倒不是说这些人没用,只是学习这种事,也看各人心性,有的真不是能沉下心来读书的主儿,就算按着他头强学,效果也是寥寥。
徐鹤早就想到了这一节,于是沉吟片刻后,将这阵子心中的盘算说了出来:“耀臣兄,今夏南直隶大水,前日里听老师说,朝廷要重开纳贡,你若不愿在府学斯磨,要不去国际件读书吧?”
此言一出,吴德操怔住了。
大魏朝官学体系分为三级,国子监是三级官学中最高的一级,也是最重要的一级,可以说是朝廷所设的最高学府。
进入国子监学习的叫监生,国朝初年由“品官子弟及民俊秀通文者充任”。
后来“择府、州、县学诸生入国子学。”
入监也不是随便入的,入监前还要通过考试,合格者才能入学,且这种考试难度极大,不是岁考这种程度的考试能比的。
那为什么徐鹤还要问吴德操愿不愿意入监呢?
因为入监读书虽然麻烦,但却是有操作空间的。
贡监有岁贡、选贡、恩贡、例贡和拔贡五种。
岁贡是选择府州县的廪生中成绩优异,但一直没办法考上举人的年长廪生充任。
选贡则不按年资排序,成绩好就能坐监。
恩贡,顾名思义就是遇到国家庆典或者皇帝登基,或由皇帝特加贡额超擢生员入贡,这叫恩贡。
拔贡,就是提拔的意思,州府县学成绩最优之人,由国家特别提拔入监读书,学成后就可以直接做官,拔贡的含金量很大,这些年因为边衅不断,国家也在用人之际,所以吏部给事中杨宇首提【拔贡】之事,但生员们却不是很买账。
想想也对,你都是府州县学的第一名了,成绩这么好,考举人不香吗?
例贡就是纳贡,交点钱就能入监,虽然朝廷和民间对纳贡非议的声音较多,但大魏朝现在糟心事那么多,用钱的地方也多,所以反对声音再大,但纳贡还是照纳不误。
徐鹤帮吴德操想的办法就是交钱纳贡。
可吴德操却犯难了:“亮声,坐监不,不太适合我啊!”
徐鹤笑道:“若是耀臣兄担心银钱,这倒是多虑了,不过是捐粮八十石,我帮你出了就是!”
吴德操摇了摇头:“我是害怕坐监后不自在……”
戚继光人都傻了。
没错,国朝授官,先进士后举人,最后才是贡生。
但这毕竟也是个出路啊,毕业后两广、云贵做个县丞,虽然远些,但好歹说出去也好听点不是。
而眼前这位……实在是,实在是……
戚继光不了解吴德操,但徐鹤却猜中了他的心思。
吴德操现在天天跟着自己厮混,表面上是同学之谊,实则他扮演的是个文友的角色。
古代大户人家基本都养着一二文友,多是对前途没什么期待的落魄秀才、举人。
这些人平日里跟着主家诗词唱和,遇到需要些身份的场合,他们也出面帮忙陪客。
说白了,也就是个高级佣人。
虽然徐鹤并没有这么看待吴德操,可事实就是如此,估计吴德操给自己的定位也是如此。
那么是吴德操自甘堕落吗?
并不是,而是因为他手无缚鸡之力,如今又要养人,万一真去坐监,这日子就没法过了。
徐鹤笑道:“耀臣兄,你放心,坐监你且去,你是我朋友,朋友有通财之义,坐监时你和家里的花销,我来出!”
吴德操傻了,有出路有前途,谁想混日子?
谁不想几年之后也被人叫上个二老爷?
徐鹤这么做可以说简直是他的再生父母也不为过。
他红着眼眶对徐鹤道:“亮声,我何德何能,何德何能啊!”
一旁的戚继光心中的震撼比吴德操也少不了多少。
他没想到,徐鹤竟然是这样一个热心之人。
心中不由也想到了自己的前程。
“亮声的伯父是阁臣,而且还兼管兵部,若是他能帮忙在徐阁老面前说项,自己袭职的事情那还叫事吗?”想到这,戚继光心中一阵激动。
但很快他就冷静了下来。
吴德操这样的人,可以说是徐鹤的下人,大户人家培养下人出任地方,那是广结善缘,网罗门人。
而自己……
有老师谢鲲的关系不假,但毕竟隔了一层,差了点意思,再说了,自己跟人家才认识几天?这话不太好开口啊!
徐鹤此时用余光打量着戚继光,见他脸上露出沉思之色,心中笑道:“看样子是有想法了,这也不枉我千金市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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