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尚书官廨。
向海瑞讲解了目前京中的形势后,张位从荷包中摸出一包烟。烟盒的图案印的是蓝色的海面上,一艘巨大的帆船劈波斩浪。
海瑞认得,这是海警牌卷烟。不在市面销售,专供海警官兵。
张位先递根烟给上司。海瑞摆手不要,除了茶之外,他不沾任何嗜好品。
而且喝茶也只喝高碎。所谓高碎就是茶叶罐底下那层碎末。虽然失了形,但因为更碎,泡出茶来味儿更香。
关键是便宜,买十文钱的就能喝一个月。海瑞这才允许自己,保留这一个小小的嗜好。
其实从一品官员月俸米七十二石,近年改为折色一百五十两白银,也就是改发银子了。月薪一百五十两,放到哪里都是绝对的高收入了。
但海瑞从隆庆年间当巡抚开始,便一直将绝大部分收入,捐给琼州府各贫困县的慈幼局、养济院,用于恤幼养老了。
在另一个时空中,海瑞病故于南京右都御史任上时。因为没有儿子,所以去世后,由其下属南京佥都御史王用汲为其料理后事。
王用汲来到海瑞住处,看到床上挂的是廉价葛布制成的帏帐,家具也都是破烂的竹器,有些是连贫寒的文人也不愿使用的。遍寻海瑞的住处后,他也只找到了几件打着补丁的破衣服,和几口装着破衣服的破箱子。
这就是为官一生的正二品大员,留下的全部财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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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位用打火机点着烟吸一口,接着道:“这帮年轻言官可不得了,他们的攻击是经过周密谋划的,按照预定步骤步步为营。他们往往先从一些小事开始,参劾一些中低级官员。议论一些敏感的话题,来吸引朝野的注意,引得更多官员加入战场。假以时日,小事逐渐发展为大事;小官逐渐牵连到大员;一些细节末梢的小事,最终成为牵动天下的大案。”
“从行动上说,他们也很有章法。第一步先由无名小卒掀起风波,未达到效果前,他们绝不轻率进行下一步,直到时机成熟才有大将出马!”说着他意味深长的看一眼海瑞道:
“眼下对方大将已经登场,说明苦心布置的杀局已成,正要收割一波,这时候怎么能让老部堂搅了局呢?”
海瑞这种影响力巨大的人物加入的话,无论是支持还是反对清算张居正,那些小字辈的言官都得不到好处。
他反对清算自不消说。他支持的话,瞬间会成为倒张的焦点人物,言官们就成了为他作嫁衣裳了。这对渴求积攒政治资本,扬名立万的言官们来说,自然也是不能接受的。
“嗯,明白了……”海瑞喝一口浓茶,点点头。他什么风浪没见过,自然清楚那些言官打的算盘。
“那老部堂有何打算?”张位试探问道。
“先看看吧。”海瑞缓缓道:“老夫都离开这么多年了,没必要一回来就迫不及待发声。”
“也是,这种云诡波谲的时候,还是慎重些好……”张位笑着点点头,又跟海瑞聊了会儿部务,便告辞出去了。
海瑞送他官廨门口,看着张位的背影,露出一抹玩味的神情。
此人既是赵守正的同年好友,又被张居正迫害过,还跟何心隐那帮人不清不楚。甚至还有谣传说,他也拜赵昊为师了,‘洪阳’这个别号就是赵昊给他起的。
总之这人背景十分复杂,找他了解下情况最合适不过,但不可轻信。
而且海瑞也不相信,赵守正会遇到这点小考验,就会阴沟里翻船。那也太小看堂堂大明首辅……和他的儿子了吧。
至于那些言官担心自己抢他们风头,完全是想瞎了心。这次海瑞回京唯一的目标就是皇帝,皇帝还隐在幕后呢,着什么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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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渊阁,首辅值房中。
赵守正坐在那张他前任用过的紫檀木大案台后,透过玻璃窗户,看向不远处金碧辉煌的文华殿,只觉一阵阵的头疼。
他接任首辅已经半年了,这半年来真是心力交瘁,度日如年。原先只是两鬓斑白,现在整个头发都花白了。好在发量还很可观,暂无稀疏谢顶之虞。
怎么能不头疼呢?这半年来,经筵日讲停了,早朝也不上了不说,万历新政也渐为泡影。
虽然在自己的坚持下,考成法还在,但百官那根紧了太久的弦,还是不可避免松懈下来。大明朝廷的焦点,也从无休止的改革考核,转移到了喜闻乐见的政治斗争上。
在万历皇帝的默许乃至暗中推动下,由一些或是对张太师恨之入骨,或是政见相左,亦或想要趁机上位的野心家谋划,以相当数量的言官冲锋陷阵,对张居正的清算行动已经愈演愈烈,大有不可阻挡之势了。
赵守正不愿意看到这种局面,但他心里清楚,这是不可避免的。
在他看来原因至少有三。
首先,张居正无视了本朝是一个建立在道德基础上的国家。在这个幅员辽阔、人口众多的帝国,朝廷的行政能力有限,虽然有各种律条颁布,但在实际操作中,完全无法做到有法必依、违法必究。所以必须要靠道德来维系社会的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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