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在京畿地面以“诛除事张角之道者”的名义,大兴冤狱,在张让这等权奸的眼中看去,也不过是打兔子顺带搂草般的小事而已。
就像京里的贵人田猎之际踩了禾苗,有谁会给农人赔不是么?禾苗踩也就踩了,人杀也就杀了,不过如此而已。
不过如此而已。
事实上知会京畿几个亲民官衙门,做好联合搜捕——或者直截了当地说——“构陷”反贼的文书里,还有十五封是魏野自己亲手抄写的。而按照官僚们一贯的态度,大狱当前随即而来的,还有数不清的告发、检举、诬陷和落井下石。洛阳城的这个春天,恐怕再也闻不到桃李花香,只剩下血和尸首的腥臭味。
用三个指头勾住酒盏的边缘,魏野就这么不太合礼数地捞起了只比碟子深一点的朱漆酒盏,又啜了一口酸中带苦的薄酒。
“真是好酒啊,喝下去后,精神立刻为之一振。”魏野点了点头,操起了大肚黑釉的陶瓶,给麻老头也添上酒。
说是老人,满头白发的麻里正也刚刚五十出头,然而人五十即不称夭,在这个人类平均寿命还颇低的当下,也算高寿。
“麻老,方士皆以酒为百药长,某即借麻老的酒,为麻老寿。”
麻老头忙道不敢,只是拗不过魏野,只好一口干了。
虽然除了魏野带来的排骨,桌上只摆了一碟腌韭菜、一碟酱胡豆,实在寒碜至极,但有魏野这个口舌便宜的家伙劝酒劝菜,反倒把一场小酌弄得像晚辈为长者过寿一样。待魏野捎来的排骨炖熟,这矮几上的气氛已经颇为活络。
魏野这个侍中寺书吏,纵然只是体制内坐冷板凳的临时工,也天然地善于在酒桌上调动气氛。哪怕是淡酒配咸菜的这种寒伧场面,竹箸酒盏交错间,半老的里正和装老成的书吏,脸上也都微微带上了一抹酡红色。
这样的时候,人的谈兴总会被酒精调动起来,戒心也自然被付诸阙如。老麻头终于放下了酒盏,开始问一个从魏野进门就想问的问题:
“老三,你在公门里做事,消息比我们小老百姓灵通。给咱透个准信,这些天都门下闹哄哄的,到底是什么事?我家这个婆娘,听着些风言风语,怕得不得了,还去道坛给我求了一道平安符回来——就算是为了求个安心,你多少给咱说一说,成不?”
魏野端起酒盏,慢慢地啜了一口淡酒,然后轻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
占据了洛阳政局大势的死太监们在玩窝里斗,外戚和公卿士大夫则一边舔着党锢案带来的伤口,一边阴蓄力量准备反扑,而太平道在大汉帝国的腹心之地谋划着惊天一击……
在这三方博弈之下,执行三方意志的西园禁军、北部尉差人与太平道分坛三把刀,反而都被别有怀抱之辈渗透,成了拥有自我意识和目的的妖刀。空气中的火药味一日浓似一日,就像充满了悬浮颗粒的面粉厂,只等着触到一粒火星,就化作一个爆开的火球——
这些事,想得猜得推演得,就是不能对面前这老头一样,为着一日三餐忙碌的寻常人道得。
“也没什么可说的,大人先生们要闹起来。不论麻翁,还是在下,有什么法子可想?麻翁,如今我也没有别的法子,备上三个月的粮食咸菜,用木板钉了窗户,再拿装石头的大缸堵好门,街面上有动静就进地窖呆着。旁的,也就只能看造化罢了!”
说完这番话,方才的那点热络气,也就随即不见。两个人都低头看着面前的酒菜,似乎连手里捏的酒盏,都是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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