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有替文昌帝君、三官大帝称“愚兄”的,也有替东岳大帝、关圣帝君称“寅弟”的,也有替鬼谷仙师、许旌阳真人称“晚生”的,也有替洪圣大王、华光元帅称“世侄”的,甚至还有替南海观音、天后妈祖称“小妹”的……
只有供奉太上道祖与盘古天王的两座庙,辈分太高,不好来凑这个趣,而广州府城隍本尊尚在广州城里,万真观里的城隍行台却没有资格代城隍爷来向北帝爷爷递手本。
知道的,这是各处神庙的庙祝在争一个体面——哪些庙的神仙要抬出庙门,为北帝爷爷开路、护卫,哪些庙的神仙要在庙门前设祭致礼,又是哪些庙的菩萨奶奶们要守着男女有别的礼教大防,只投一份手本便是。
不知道的,还以为北帝祖庙改成了两广总督府,总督老爷正接受阖省官员行庭参礼呢。
顾老夫子手里擎着一把小紫砂壶,时不时地啜一口参汤,再提起一点元气,双眼红通通地一样样分派下去。
从各处乡绅的献供到各铺、社、街、巷迎神的旧例、时辰,北帝祖庙前舞龙、耍狮的队伍次序,护送出庙巡街的北帝行宫神像的耆老绅士名单,一样一样都是这位干瘦老夫子确认再三之后,方才叫底下人出去备办。
他还算是精神好些,那些四处奔走的人物,一个个都是满头油汗,尘土满面,这个时候也只是拼命将精神提起来。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是多少都觉得有些没趣。
每年北帝爷爷圣诞、北帝爷爷成道日,各样赛会是少不了的,抬行宫像出巡、唱神功戏酬神、舞狮舞龙放爆竹山,各家耆老乡绅借以露面,联络感情、彼此夸富,林林总总的热闹是说不尽的。
但是这事里,都是我们这些有功名、有脸面的士绅为主,所谓道士,不过是在神前打醮、娱神,论起来,和万寿台上唱戏的戏子们,实在没有什么高下之分。
可是怎么这一回,我们这些乡绅老爷快要跑断了腿,反倒最后的光彩好处都让那个魏道士占了?李同知身为佛山镇的老父母,也对那魏道士敬若活神仙,丝毫没有同知老爷的体面。这世道变化,真是让人看不透啊。
这些感慨在他们已经有些麻木的大脑里也只是一闪而过,随即就再也翻不起什么涟漪。最后,只有顾老夫子捶了捶背,朝着在场众人做了一个罗圈揖:“诸位吃了这么一场辛苦,实在是让顾某感佩。不过后面才是最关键的时候,从南狮队、舞龙队开道,将各路神轿迎过来朝拜北帝爷爷起,才是最关键的时候,大家都要小心,不要错了一分!等诸事了结后,顾某在珠江花舫摆酒,再请诸位高乐吧……现在大家先去后面斋堂洗漱一下,用些粥汤小菜,免得后面支持不住。”
说到这里,顾老夫子将头一转,又找了个伶俐人打发道:“今日北帝老爷神前的头香,还是要李大人来上,佛山镇二十四铺的乡绅耆老都是北帝老爷伴驾随员,一个都不能少,快请他们来大魁堂预备着!”
说到这里,他话音一转道:“还记得去凤府……不,是重明山房,向魏仙师处知会一声,今日这场赛会,少了谁,都少不了他的!”
他说到这里,大魁堂外已经响起了一阵整齐步伐声,这些忙得彻夜未眠、精神不济的各处主事人望去,却见着一队人马簇拥着一位年轻道者施施然而来。
只见魏野依然是那竹冠青绶、衣锦腰玉的打扮,身后立着两个英武少年,一人手捧竹鞘木剑,一人却是捧着一只白玉经函。两人都作道家古衣冠装束,头戴嵌玉银冠,身穿缥色素锦道服,腰间丝绦也用一枚碧玉环束起,却与国朝的道流装束截然不同。
在魏野身前,两排年轻道人队列严整,头上铁色道巾,也不是九梁巾,也不是纯阳巾,也不是庄子巾,身上法服,也不是道袍,也不是直裰,却是挺刮爽利。只是人人背上负着赤铜古剑,腰间挂着满盛铁箭的箭壶,看上去自然有一股凛然威煞之气生出。
看着队伍当中这个年少道士,还有他嘴角那怎么看怎么像嘲讽的笑容,大魁堂里一众为这开山大典奔走的人个个都没有好声气。这些人原本地位就比有功名的正经士绅差了一筹,也没有被凤天南放在眼内,自然被感染转化为海魔的“福分”,没有要求魏野之处,反倒要硬气不少。
顾老夫子是最长袖善舞的一个人,这时候却是赶紧走上前来向魏野作揖问好:“魏仙师到了便好!今日翊卫北帝爷爷,该是魏仙师领班在前,这等荣耀便非我一介刀笔吏能够侧身其中了。这佛山镇北帝爷爷出巡的一应规矩讲究,想来魏仙师也已经明了,便不必我再饶舌。我们这便下去净面净手,准备后面杂务,便请魏仙师在此稍待片刻吧。”
他这么说,那些主事人总算有了些台阶可下,一个个上前问好,随后都一溜烟地避了出去。
魏野望着这些人物甩在脑后的辫子,冷笑一声,随即望了陆衍一眼:“阿衍,你看这佛山镇风气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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