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饭的时候已过了,厨房已空闲下来。
大师傅炒了两样菜,二师傅弄来一壶酒,两人正跷着腿,在那里享受着这一天中最愉快的一个时辰。他们活着,也就因为每天还有这样的一个时辰。
心眉大师虽是急怒交集,一见到他们,却呆住了。
这两人的脸,竟也已赫然变成死灰色!
大师傅已有了两分酒意,笑着招呼:“大师莫非也想来偷着喝两盅么?欢迎欢迎……”话未说完,人已仰天跌倒,倒在炉案上。
案上的铁锅碰倒了油瓶,油都流在铁锅里,闪闪地发着油光。
发光的油里,竟有条火红的蜈蚣!
毒,原来下在油里。
大师傅用这油炒菜,给少林僧人吃过后,又用这油炒菜给自己吃,所以不明不白也送了命。
毒总算找出来了,但下毒的人是谁呢?
叶笙望着油锅里的蜈蚣,长叹一声:“我早就知道,他迟早总会来的。”
田七厉声道:“谁?你知道下毒的人是谁?”
叶笙道:“世上的毒大致可分两种,一种是草木之毒,一种是蛇虫之毒。能自草木中提炼毒药的人较多,但能提取蛇虫之毒的人较少。能以蛇虫之毒杀人于无形的,普天之下,也只不过仅有一两人而已。”
田七失声道:“你……你说的,难道是苗疆‘极乐峒’的五毒童子?”
叶笙叹道:“我也希望来的不是他。”
田七道:“他怎会到中原来了?他来干什么?”
“来找我。”
田七道:“找你?他是你的……”
他也知道叶笙绝不会有这种朋友的,话说到一半,就改口道:“看来你的朋友并不多,仇人却不少。”
叶笙淡淡道:“仇人倒无妨多多益善,朋友只要一两个便已足够,因为有时朋友比仇人还要更可怕。”
心眉大师忽然道:“菜中有毒,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叶笙道:“我也不知道是怎么看出来的,反正我看出来了。”
他笑了笑:“这就好像我押牌九一样,我若觉得哪一门要赢,那门就有赢无输,别人若问我怎么会知道的,我也回答不出。”
心眉大师凝望了他半晌,缓缓道:“这一路上他吃什么,我们就吃什么。”
还有两天的路程就到嵩山了,这两天却必定是最长的两天。因为江湖中人人都知道,极乐峒主若是已决心要下手杀一个人,那就非杀死不可,世上绝没有任何事能令他半途撒手。
心眉大师将他师侄们的尸身交托给附近一个寺院后,就匆匆上道,一路上谁也不愿再提起吃喝两字。
………………
在车马驶出小镇之后,赶车的只希望快点将这些瘟神送到地头,好大吃一顿,是以将马打得飞快。
田七笑道:“照这样走法,天亮以前,就可以赶到嵩山了。”
心眉大师面上也露出一丝宽慰之色,道:“这两天山下必有本门弟子接应,只要能……”语声突然停顿,身子竟然颤抖起来。
田七变色道:“大师你……你莫非也……”
心眉大师长长叹息一声,黯然无语。此时就算挠破头,他也想不明白,自己是如何中毒的!
田七一把揪住叶笙的衣襟,嗄声道:“你看看我的脸,我的脸是不是也……”他也骤然顿住语声,因为这句话已用不着再问。
叶笙叹了口气:“我虽然一向都很讨厌你,却也不愿看着你死。”
田七面如死灰,全身发抖,恨恨地瞪着叶笙,眼珠子都快凸了出来。过了半晌,他忽然狞笑道:“你不愿看着我死,我却要看着你死!我早就该杀了你的!”
“你现在杀我,不嫌太迟了么?”
田七咬牙道:“不错,我现在要杀你的确已迟了,但还不太迟。”他的手已扼住叶笙的脖子。
很快,叶笙已喘不过气来。田七自己的面色也越来越可怕,几乎也已喘不过气来,但他一双青筋暴露的手,却死也不肯放松。
叶笙只觉眼前渐渐发黑,而田七的一张脸似已渐渐变得很遥远。叶笙知道“死”已距离自己渐渐近了,如果再不做点其它措施,很可能真的会死掉。
在这生死之间,他本来以为自己会想起很多事,因为他听说,一个人临死前,总会忽然想起很多事来的。
可是,他却什么也没有想起,既不觉得悲哀,也不觉得恐惧,反而觉得很好笑,几乎忍不住要笑了出来。
因为他从来也未想到,居然会和田七同时咽下最后一口气……纵然在黄泉路上,田七也不是一个好旅伴。
只听田七嘶声道:“叶笙,你好长的气,你为何还不死?!”
叶笙本来想说:“我还在等着你先死哩!”可是,现在他非但说不出话,连气都透不出来了,只觉田七的语声似也变得很遥远,就仿佛是自地狱边缘传来的。
他似乎已无力挣扎,就要晕过去。突然间,他隐隐约约听到一声惊呼,这呼声似也很遥远,但听来又仿佛是田七发出来的。接着,他就觉得胸口顿时开朗,眼前渐渐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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