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梦泽西北有一条河联通汉水和郢都,名叫阳水。
阳水的尽头,就是竞陵邑。
只是竞陵邑这个称呼,还没有多少年头,郧国还在时,甘鱼口西南毗邻汉水,是被称作“天门”,本地大族多以“风”为姓氏。
不过随着楚国的扩张,风氏也成了楚国内部的地头蛇,比不上叶氏,但也自有生存之道。
依托汉水、甘鱼口、阳水、云梦泽,竞陵风氏算得上多产“鱼米”,又交通发达,是为数不多能够往来扬子江和周秦的楚国地方世族。
此值盛夏,竞陵风氏又一次忙碌开来,不过和以往兜售鱼米布匹不一样,这一次售卖的,却是一张张内容古怪的纸。
纸本身对竞陵风氏而言,并不贵,贵的是纸张上的内容。
甘鱼口的内港,身穿丝袍的楚国贵族青年,都是从容不迫地仗剑前行,到了码头上之后,突然就健步如飞起来,一扫之前的从容不迫。
片刻,更是有人仗剑大叫:“尔等不得自误!切勿争抢!否则,勿怪吾剑锋利!”
“汝剑锋利,吾剑莫非不利?!”
“来一张考试大纲!”
“……”
“看什么?我要前去淮水应试,岂能懈怠!”
一人出列,迈步就跑,不多时就到了竞陵风氏的宅院中,这是前铺后院的格局,入内之后,已经是人头攒动,一个个挤得满头大汗。
豪族之家的子弟,显然不会来这里宛若争抢打折鱼米的平民,但能来这里的青年,也显然不是庸俗之辈,祖上源流,也不会太差。
“考试内容竟然如此丰富?!”
有个青年一脸疑惑,他拿到手的,不是纸张,而是已经翻译成花鸟篆的绢布。
扫了一眼之后,这个青年情不自禁伸出手指,牙齿在那里咬着手指甲。
考试大纲非常详细,应试的排期,各个项目都是错开。
“敢问良人,淮中城考试,非是用楚国文字吧。”
“不敢当良人之称。”
同样热得满头大汗的风氏铺面管事,隔着人群拱手道,“君子请看下方‘备注’,所用文字,乃是‘汉字’。”
“还真是如此,这吴解好大的口气,文字竟敢称天授。”
星汉灿烂,这是银河中的文字,楚国人感触最为深刻。
他们这么狂,还去问周天子鼎之轻重,可也没敢说自家的文字,是汉字、汉书啊。
“休要管他口气大小,这考试用字,还需重新修习。”
“君子放心,有淮中城常用字对照表。”
说罢,冯氏铺面管事赶紧让人支起了一张大绢布,上面根据偏旁排列着大量常用字。
每个字都有“汉字”和篆书的对照,楚国虽然是花鸟篆,但中原篆书也是看得懂的。
作为贵族子弟,来到这里的人,哪怕是家族落魄,也不至于教育迟滞。
“如此甚好。”
“可有小本?”
“有。”
大概是早有准备,店铺里面,居然拿出了两大箱子的卷轴。
每张卷轴,打开之后都是密密麻麻的文字,一看就是人工抄写的,相当的不容易。
除了卷轴之外,还有大量的竹简木牍,这些都是用刻刀刻的,数量更是惊人,直接塞满了两个房间,书架根本不够用,有不少的一部分,直接堆在了外面的廊檐下。
都是读书行家,一看这么多竹简木牍,有人很是惊异地问道:“风氏竟有如此之多合用简书?”
“诸君误会,这些简书非是风氏所制,而是从淮中城进口。淮水伯府所产简牍,规格统一,大小适用,尤其是表面打磨,鲜有毛刺,可谓上品。”
楚国贵族子弟一听,满心的不是味儿,他们不傻,李解这家伙既然都有了纸,显然不可能再多用竹简木牍。
但偏偏还在生产,而且还产量大、良品率高,摆明了就是坑人呐。
可又不得不承认,哪怕明知道是在坑人,赚最后一点钱,这个坑,那些用不起纸的中小型家族、土族,也得往里面跳。
生产加工合格的竹简木牍,自己来削,简直是浪费时间。
吴楚大战之后,知识分子本就小规模地膨胀了一下。到李解这条吴威王压根不管的野狗到处流窜,把楚国人咬的浑身难受,楚国的知识分子,突然间从交流中发现,以往的知识量,只怕是不够用的。
交流产生的,不仅仅是市场分工,还有知识的传播,技术的学习。
楚国中低层的精英们,很清楚以往家传的那几大车书,在淮中城,可能就是一个小本子。
光常用汉字对照表这个东西,就能让聪明人想象到很多东西。
比如说“国人”的识字率肯定上去了,比如说“国野”之间的交流肯定更加频繁,绝对新增了大量的新词汇。
而这些事情,很多时候都是提高了生产效率或者降低了总体的管理成本,跟李解做邻居,他们要是落后太多,恐怕以后去做个间谍也是非常的吃力。
因为淮水伯府的人一开口,每个字都知道什么意思,合在一起,却完全是听鸟语兽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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