户籍,在每个国人的生活中,都有着特殊的意义,没有经历过那个年代,你也想象不到户口的意义,想象不到城市户口册里那几张纸有多金贵。
农村户口转为城镇户口,毫不夸张地说,在整个八十年代,比登天还要难。
从今年开始,嵘啤才陆陆续续有了农转非的指标,但条件异常苛刻,要求是直系亲属,获得市级以上劳模或先进,申请人把材料递交上去,经过层层审批,才能得以落实。
秦东不是没有提交过柳枝的材料,可是周凤和几次都把他的材料压下了,周凤和的理由似乎也很正当,“你是厂里的中层干部,还是大学生,要发扬风格,厂里还有许多五十多岁的职工家属……”
对这个老古板,一时间,秦东只能说是又敬又恨。
柳枝也知道,农转非的指标非常吃香,不过,钟家洼的邻居们象她这种“黑户”也不少,她心里也不着急。
“柳枝,柳枝……”
杜源推着自行车,还没进屋就先喊上了,他支好自行车,拿下挂在自行车车把上的人造革黑色皮包就进了院子。
鸣翠柳饭店今天关门很早,柳枝也早早回到家里,杜源的喊声马上惊动了全院的人。
“看,介绍信。”杜源笑呵呵地拿出从包里拿出一封信,接着又把包里的两瓶嵘山可乐和一瓶长桥白酒递给杜小桔,还有两包菠萝豆,他笑着就递给了秦南。
“老杜,什么介绍信啊?柳枝……”同院一个婶子打量着柳枝,这些日子,听说一直有个络腮胡子的男人在柳枝店里吃饭,还带着一个小女孩。
“别想岔了,”杜源赶紧让她打住,接着,他就笑得咧开了嘴,“这是办户口的介绍信,柳枝啊,成了城镇户口了!”
他嘴里说着,手里可不停歇,那人造革提包里,又变戏法似地变出了一包猪头肉和一只五香扒鸡,百香居的熟食,秦湾人都知道。
“柳枝,成了城市户口了?”
“什么时候的事?”
“还能什么时候,现在呗,人家杜所长的介绍信都开好了!”
……
同院的邻居们都从家中走了出来,碗也不洗了,电视也不看了,这张薄薄的纸在大家手里传递着,那些户口还在农村的人手都颤抖了,这可不是一张纸啊,后面还有这个城市可以享受到的各种福利、便利!
“柳枝,怎么着,一下子转成城里户口了?”
“人家大东是省劳模,还是什么突击手,这不,柳枝跟着沾光……”
“唉,我们家也出不来一个劳模,我们也能跟着沾沾光……柳枝,问一下你们大东,还能再转一个人的户口吗?……”
“转不了,”杜源是这方面的权威,他是派出所副所长,“要求必须是直系亲属……”
“可是柳枝也不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妇女嘟囔道。
秦南马上怼了回去,“枝姐就是我姐,我亲姐。”她笑着倒出几颗菠萝豆,正要填进柳枝的嘴里,却看到柳枝看着介绍信,眼中已是涌出泪花来。
“枝儿姐……”秦南举着菠萝豆担心地问道,又狠狠瞪一眼那个妇女,妇女赶紧扭过头去,可是,柳枝却破涕为笑了,“没事,没事,姐就是高兴,真的,高兴……”
“高兴就好,高兴就好,”杜源马上说道,“你们吃饭了吗,大东呢,还没下班?谁陪我喝点?”他举起手中的长桥白酒,牙齿用力一咬顺嘴吐出了瓶盖。
他是真的高兴,今天趁着到市局办事的机会,他特意跑到市里的“工人画廊”看了一眼,没想到,画廊前的人还真不少,他好不容易才挤了进去。
嗯,还嫌不过瘾,他又跑到市总工会,在总工会的宣传栏里也看到了秦东的照片……
其实,他还想到团市委的,可是团市委跟市委在一个大院里,他进不去!
“来,老孙,陪我喝一口,小桔,拿几个酒盅。”杜源乐呵呵地拉住了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又喊住了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胜子兄弟,陪你哥哥喝一盅,菜都是现成的。”
在市里办事时,他的酒瘾就犯了,看到秦东披红挂彩的照片,酒瘾就更不可遏制。
他接过杜小桔递过来的刀,亲自切好猪头肉,又把五香扒鸡撕开,“来,干。”
吱溜——
一口白酒就喝进了肚里。
“这115喝起来就是地道!”三人把酒盅一亮都笑了。
长桥白干是六十二度的白酒,价格一块一毛五一瓶,老秦湾人都亲切地喊它为115。
秦东还没有回来,看着院里杜源开怀畅饮的样子,杜小桔在屋里收拾着,眼睛却已是弯成一道月牙。
前天,厂里的团支部书记刘晓光还特意把总工会和团市委的文件给她看,“省级劳模,省级新长征突击手,你们家秦厂长,这可是放了双卫星啊!不过,人家也有章程,糖厂那个烂摊子不是谁都能收拾的!……”
“你看你,笑什么呢?”在杜源的醉话中,秦东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走进了院子,他靠近杜小桔,“明天跟我到姥娘(姥姥)家,把枝儿姐的户口办了。”
“嗯。”杜小桔笑得更甜,她很愿意在秦东的朋友圈、亲戚圈里露面,可是在本地,柳枝儿娘家就是秦家在本地惟一的亲戚。
……
清早,吉普车载着一家人就出发了。
一路上,秦南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柳枝只是不时地抚摸着她的头发,眼神中满是爱怜,满是满足。
驶过条石铺就的大街,驶过窄窄的胡同,四合院门前,姥娘、大舅、二舅、三舅都迎了出来,甚至出嫁的大嫚、二嫚也都拖家带口地迎候在门前。
见吉普车开进村,追鸡撵狗的孩子、耄耋白发的老人、手里有营生的邻居都围了过来,很快,柳枝家院子前已是聚了半个村的人。
海风缓缓地吹着,阳光照在这一大家子的脸上,也照在远处波光粼粼的大海上。
“咦——”秦南古怪地笑了,她拉住柳枝的手,“枝儿姐,怎么看怎么象红楼梦里的元春省亲啊!”她笑得更得意,“那,枝儿姐就是元春,我呢,就是探春,我哥呢,当然是贾宝玉,小桔姐,你是林黛玉还是薛宝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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