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抓羊肉、奶酪、奶茶、马奶酒……
自家做的美食摆满了桌子,当年的大队老书记伊德日贡,民兵连长、碱蓬种植队苏义拉图队长,还有最疼爱他的蒙古额吉(妈妈),一位位亲人,坐满了蒙古包,笑着看着秦东大口吃肉,大口喝酒……
秦东的安达——乌日图那顺,在秦东一家三口离开草原的时候还没有牛犊高,现在笑也是一条如高山般威武雄壮的汉子了。
秦东不由又想到了曾俊烈,同为安达的他,现在已在京城扎稳了脚根。
“额吉,我忘不了草原,忘不了你们,”酒宴正酣,秦东却已是泪洒草原,“小桔,以前没有来到草原,我处处遭人白眼,可我在这里,不管走进哪个蒙古包,大家都会捧上一碗热乎乎的奶茶,看着我喝下去……”
从没有见秦东哭过,杜小桔很是心疼,她不由抓住了秦东的手,紧紧地握在手里。
“格日乐图(光明),不哭,不哭。”蒙古包被推开了,一个着着蒙古长袍的妇女走了进来,泪眼朦胧中,秦东赶紧迎了上去,却又马上破啼为笑,“达力阿嘎(大姐),你来了……”
除了额吉,达力阿嘎是大队里最疼他的人,她话不多,但心思细密,像一位母亲那样耐心地教会了秦东烧牛粪、挤牛奶、剪羊毛、配种接羔、打井割草的牧人生活。
秦东清楚地记得,是达力阿嘎给她缝制了第一双蒙古靴,这双靴子被细心地缝上了皮毡子,并被绣上了花纹。
这双靴子在当时起码是达力阿嘎半个多月的收入。
“长高了,长高了……”达力阿嘎亲热地拉住秦东和杜小桔的手,看向杜小桔的眼光就格外疼爱。
“我现还记得达力阿嘎一手捧着羊羔子,一手抚摸着,唱着歌……陶爱格啊陶爱格,陶爱格啊陶爱格……”
多少次梦里,达力阿嘎对着母羊,温柔地唱着,像是梦呓一般地哼着。她的声音悠长,婉转,这是让母羊“认下你的儿女吧,给它口奶吃。”
亲人们都来了,秦东豪爽地举起大碗,每一次都是一饮而尽。
“老书记,还记得我偷吃胡萝卜吗?”他举着碗,跪在了老书记面前。
牧民以喝奶茶,吃羊肉为主,能吃上米面的机会很少,也没有蔬菜,每到年末,队里给配种的羊增加营养发胡萝卜的时候,秦东都会偷偷地拿上一两只,偷偷吃掉。
杜小桔也笑了,这段与羊抢食的经历,她听了不下百遍,可是每次都笑个不停。
“苏义拉图队长,是你教会了我用雪揉鼻子,柔耳朵,不然我的耳朵早被冻掉了……”
在这长达8个月的冬季里,最低气温常常达到零下40度。小时候的秦东顶风冒雪去打井,去拉草,去打石头,经常冻伤手,冻伤脚,冻伤鼻子和耳朵。
苏义拉图就教会了秦东对付冻伤的办法,哪里冻伤了,就用雪拼命地揉,直到揉红为止。
“我还记得你跟着我抓特务,每次抓特务你都冲到前面……”当年年轻的民兵连长也成了中年汉子,“小桔,你不知道,格日乐图是神枪手!”
是啊,多少个夜晚,秦东总是在深更半夜被紧急集合的号声惊醒,然后就跟着背着半自动步枪的民兵连长在茫茫草原上抓特务。
眼看着发射的信号弹在漆黑的夜空划过,可就是抓不到特务。
“安达,你现在还不吃牛肉吗?”乌日图那顺笑着搂着秦东,二人肩靠肩,举着酒碗,乌日图那顺却对杜小桔笑道,“他来的第一个冬天,大队给社员分牛羊……”
哦,秦东脸色潮红,他记起来了,那一天家家户户杀牛宰羊,那就是一年一度的卧肉,如同人们贮存秋菜。
他到牧民家借了一把刀,开始杀牛,牛见到他手中的刀,大眼睛里就掉出大颗大颗的眼泪,他就在那一刻知道了牛和人一样,也会掉眼泪。
杜小桔看看秦东,从秦东回到秦湾,真的没有见他吃过牛肉。
“喝酒。”秦东与乌日图那顺就把马奶酒倒进嘴里。
一碗,两碗,三碗……喝多了,真的喝多了,秦东依偎在额吉温暖的身上,一如小的时候,“小桔,我当时放的是最不好放的改良羊。”
“这种羊不听话,赶都赶不动它。”民兵连长笑道,“你就是不服输。”
嗯,秦东看着慈祥的额吉,“我骑着马赶着羊下山,不知怎么着,我一下子就从马背上飞了出去,打了几个滚,摔在地上。”他眼含泪光地看着额吉,“我很幸运,额吉给我缝了一件特别厚的皮得勒(皮制的蒙古袍),我没有受伤……”
……
情义,说不尽的情义,感恩,这些情义一直都埋在秦东的心底。
“睡吧,孩子。”额吉粗糙的手抚过秦东的脸庞,秦东终于沉沉地睡了过去,睡得很是安祥。
十年,从春到秋,从冬到夏,一年又一年,父亲带着他与妹妹在草原过着平淡而奇特的生活,他感受着草原的孤独与寂寞,感受着草原的独特与淡泊,感受着草原的辽阔与深远,感受着草原的豪爽与沉默,渐渐地,他的心就变成了宽广的草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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