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虚白是个奇人,他分明是知道大唐国江河日下,不愿不趟这浑水,我也是知道的,他也七十多了,何必勉强他呢!
离了星子渚,我又听闻此间落星湾隐居了一位神人,此人名叫陈陶,观星甚准,从没走过眼!我打听了其人住处,又听说此人爱吃腌鱼干,便打发何莅乔装到他门口去卖。此人果然买了腌鱼干,吃得很欢。何莅趁机问他:“御舟到了落星湾,处士可知道?”那陈陶笑了一笑,给了四个字:“星落不回!”我听了何莅回报,自然怿怿不乐,却又知道这人有真本事。天象之说,未可轻信,何必问他!
舟行到宋家袱,龙舟遇了大风,直吹北岸——我却在救驾的人里面,又见到了李宁安!原来,他听说我要迁去南都,竟然捐了自己的财产去修南都,自己等在我必经路上等我呢!李宁安重回身边,足以冲淡我对龙舟遇风的惧意,第二天官员们都来探问,身边一时又极热闹了!
临近庐山地界,我路过了白鹿洞,却喜欢上了墙上的一首诗,诗有一联曰:吟登旃檀功德寺,醉倚帝王玳瑁宴。
我抚摸他的墨迹,赞叹良久,对一边的李家明说:“这诗是大富贵人家的气象!不知是何人写的?真是好诗!这人的功名,要是放在朕手里,保准他弯下腰就能捡到!”后来,我也查到了,这诗居然是江为写的!我欣赏的才子,果然没有错!
不多几日便到了庐山,我便又与众臣打了几天猎——身体好不好也不去管他,只得过且过乐几天吧!晚来宿在庐山的寺庙里,却又听说,我曾招揽讲经的行因大师圆寂了——到行因处我又见着了文小何——他现在过得比我自在的多!佛法浸润,他的气质已超脱飘逸,剃去三千烦恼丝,在这乱世里,倒也令人羡慕!
行因生前婉拒了来金陵讲经,谁知他死后,与我却有这种缘份——我主持了他的往生法会,亲燃火把,将他火浴了……
人生的苍凉,我已尽知。到了南都,那精神恍惚的女婿刘节,我是没有去见,到这个份上,我想我是什么都看开了——因着地方迫隘,上至公卿下至小卒,人人都想回去,可我不能想!我狠着心肠下令众人再征劳役,扩建南都——直到有一天,重病的我由宁安和从善扶着走出皇殿长春殿,踏上了门前的鸣銮路,看见手下禁军住在营帐里,饮水不便,日子过得不知多苦!我不觉大动恻隐,下诏南都工程全部停修!
没几天我又得了宋主回京的消息,心里的忧悔之情,何必再说!忧的依然是宋主哪天还会卷土重来,悔的是不该这么快南迁洪都!一忧一恨之下,我又恨上了唐镐,在朝上当众说了气话,扬言要把支持迁都的唐镐抓起来,处以极刑!
结果还没处置呢,唐镐自己怕得要命,身上发疡也治不好,他索性一索子吊死了!
唐镐的死只是令我更加想金陵,想皇宫,想家……
看得再开又有什么用?我一个爱热闹的人,只得在孤独中思念而死……灵槎思浩渺,老鹤忆崆峒……我依然想凝烟,想水清,想紊紊,想…想定云……定云…道人现在在哪里呢?我曾好几次在恍惚中见到过她,依旧是那双勾了我魂的美目…还是含着深情的…她料是舍不得我,又从梦境中回来看我了?
梦中她穿的是我亲赐的碧霞帔,梳的是我为她设计的迎仙髻,簪了吴宫旧玉簪,依旧是那双极修长纤细的鸟爪子手,留着长长的粉紫色指甲…手腕上镇命金环,耳边有冰玉绯色祥云耳坠,脚上鞋子的纹样亦是我当年替她画的祥云纹…但…我知道…这只是梦…她不会来…凝烟、水清、紊紊都不会来……不在…她们一个都没有来……
定云想是真有道法的!她早就预言我回不去了!我来了这里,六月里天气酷热,种种用度,怎比得金陵呢?南都皇殿行宫比起金陵唐宫,天差地别,狭小獈迫,我是享福惯了的人,这下仿佛从金玉堆里一下给扔进淤泥滩,哪里过得惯?旧日里喜欢的精美摆设,一件都没有!但是宁安还是选择留下陪着我了!有他带着何莅等人用心,室内依然打理得整洁雅致,夔龙香炉中袅袅香雾,也依然勉强可以彰显这里的帝皇贵气。然而我住在这里,天天念着金陵的风物,想着金陵的人,甚至我觉得,连风都是金陵的好!心境呢?孤独忧惧悔恨,到后来连个完整的好梦也不可得!只落得旧病陡发,群医束手——什么也吃不下了,喝着蔗浆拖日子…我望着金陵的方向出神,那里已被澄心堂承旨秦大人拿屏风挡上了,想家…却没脸回去…到我气若游丝的时候,我却想到要留葬在南都风景绝佳的西山,学一学郭威…给老六省上一笔吧…然而老六还没有赶来,小七却一直在我耳边念叨,念叨他能行…念叨他比从嘉行…七儿…局势如此了…你能行吗?迁到南都,真的能保大唐国吗?从嘉能扛得住吗…道人…从嘉能厚待你吗……我还有许多放不下的牵系,六儿…你能让我放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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