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
她自然做。
还做了不少。
不过前世梦见的是母亲扪心泣血的质问,今生梦见的是前世种种的怨屈,特别是陈方彦冷寂坐在床头看她的那双眼。
沈南宝坐在轿子里,车幔还在有一下没一下的晃荡,外头的夜色便如那潮汐在她的脸上起起伏伏。
风月瞧不清她脸上的神情,因而捧着那摩睺罗,语气惊疑地道:“姐儿,桉小娘子怎么这次送您的摩睺罗竟是个这么奇形怪状的……”
沈南宝视线划过来,落在那龇牙咧嘴的野兽上,曼应道:“她说这东西瞧着吓人,下次现在人眼前,会吓人一跳,就不必遭踩踏了。”
风月怔了怔,“姐儿,您同桉姑娘说清楚了缘由?”
沈南宝拿过摩睺罗,“她性子诚挚,却有一颗剔透心肠,你拐弯抹角的她一眼就能识破,索性落落大方的实话实说,这样来得更爽快。”
风月点了点头,道也是,“反正这事又不是姐儿您的过错,你同她说清楚,还能叫她厌恶了那漪姑娘!”
要是一句话就能解决的事,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弯弯绕绕的。
沈南宝牵唇笑了笑,没应她这话,只把指尖托住的摩睺罗凑近了看,看了半晌,她咕囔了一句,“真是有点丑。”
郡公府同沈府距离两个胡同,不消半盏茶的时间就能到,以至于沈南宝下马车时,阀阅下的长随低着首过来唱喏,“五姑娘回来得不巧,方方才撤了晚膳。”
风月虽没说话,但神情已有不满,那长随见状便打起了哈哈又道:“五姑娘不捎人回来报信儿,老太太他们便以为五姑娘要留在郡公府用膳呐。”
言辞里含着蔑,沈南宝并没在意,只笑,“我省得的,是我没周顾得到,反倒叫你们难为了。”
这下那个长随便讪讪的了。
其实自五姑娘回来,起先那几日就不说了,搅得府上河翻水翻的。
但后来,五姑娘做事总是妥帖,待他们也不端持身份,总是笑盈盈亲和的样子,比大姑娘好了不知多少,遂府上下人总说呢,这相由心生有一定的道理,五姑娘心肠好,遂长得也玲珑剔透呐。
沈南宝并不知道他的想法,敛了禁步一径跨了回去,想起什么,她又转回了头对长随说:“这马车用的三哥哥的,听说那马儿同旁人的不一样,需得用另外什么草料……”
长随唱了个肥喏,“这个小的不知,且得去问问清止才晓得,不过,三公子而今病榻,清止忙着照顾,怕是没空搭理小的们。”
“三哥哥怎么病榻了?”
沈南宝惶骇地转过身。
长随虚着眼摇头,“不晓得,早几天前就病了,容小娘为此一直掉眼泪呐。”
所以昨个儿容氏说得是真的,三哥哥真的病得严重了。
沈南宝顾不了那么多,调了头,匆匆赶到了衍清轩。
衍清轩灯火辉映,隐隐能闻见几声咳,还有容氏擦眼抹泪的呜咽,“大夫说你是心病,牵累身子不爽利了,倬哥儿你且告诉我,你到底在想什么?是耿介秋闱,还是……”
一道疾疾的咳嗽打断了她,“小娘,您莫问了,这都是我自个儿的事,是我的……孽。”
沈南宝眉心一蹙,抬手在隔栅轻叩了叩,里屋很快传来了声响。
容氏操着那道强忍着哭声却仍旧齉着的鼻音,问:“谁呐?”
火映透了窗纸,被窗棂分割成一块块的光团,聚拢又分散在沈南宝的脸上,那脸上有说不出的焦急,“小娘,是我,宝姐儿,我听人说三哥哥病得严重,我来看看。”
答应她的是更厉的咳嗽声,咳嗽声里有沈文倬单薄且悲哀的轻唤,“小娘,别开。”
沈南宝还没反应过来这话里的意思,沈文倬便已扬了他那粗粝的嗓子,沙哑地回:“五妹妹,多谢你的关心,我并没什么大碍,就是前个儿吹多了风,着了些凉,病虽是小病,我却害怕将病气过给了你,便不开门让你进来了。”
沈南宝并不罢休,“三哥哥我身子骨好,不怕过病气,你且让我进来瞧瞧你,我……”
“五妹妹!”
声音又疾又厉,在闷热的晚风里,像蒸屉的盖儿,兜头罩脸地闷住沈南宝,让她一霎忘了说话。
那声音便缓沉了下来,夹缠一道又一道的咳嗽,“五妹妹,我有些累了……实在没力气同你闲磕。”
像一汪浅水,凉凉的划过沈南宝的心头,压住那因忧切而焦躁的心肠,她垂下眼,笑得戚戚,“我明白了,那三哥哥好生休息,我便不打扰了。”
等走出了衍清轩,主仆二人行走在只有虫鸣的小径里,风月这才就着方方的事发.论,“三公子这是怎的了?怎么几日不见改头换面似的,还同姐儿你说什么‘闲磕’?他这词用得真妙呐,敢情他觉得姐儿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她气炸了,声音都忍不住拔高了,惊到了暗处里的蛙,嗖嗖的,打着鸣往远处逃,剩下一溜夜下漆黑如墨的绿丛稀里哗啦的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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