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这话,一壁儿桉小娘子却冷啧了起来,“他冒犯他的,关你什么事,早先我觉得他还算尚可,而今瞧瞧他对你做的那些事……”
也不知想到了什么,桉小娘子掩了个囫囵嘴,一霎刹性了。
倒是沈南宝盈盈笑着,“他说了,这入族谱的事得千挑万选的日子,不能差错了,不然便是叫旁人看的笑话,也是让考妣泉下有知,能有个安念。”
“我哪是那个意思……”
桉小娘子嘴抿了抿,大叹一声,“紧顾着说这些个做什么,正正好,他们今儿过来,就当是我们‘珍宝阁’的头客,妹妹你且给他们露一手你点茶的绝技?叫人大开眼界!”
说完,眼梢一眨,眨出轻泛戏谑的况味。
沈南宝却从这眨眼里咂出点心虚,还没想得陈展,桉小娘子就已把她推搡茶床边,并招待了宋京杭和傅尧俞二人落座。
沈南宝便叫风月伺候着,戴起襻膊儿,春雪般白的皓腕,便在天光的辉映下,雅致且优容地从韦鸿胪取出茶饼,拿木待制捣碎,并放在金法曹上。
待得一阵细细碎碎的压辙声儿,将碾磨好的再通过罗枢密把关筛查,便筛下来朝珠一样,颗颗均匀,粒粒精细的茶末。
沈南宝稍捻一点放入陶宝文,便在众人眼花缭乱中,一壁儿擎起汤提点少量多次地冲入,一壁儿转动茶筅击沸数次。
黑釉的建盏边因而不断起花犹雾滚滚。
一时之间,引来众目睽睽。
就是一窟鬼茶坊上楼的沈文倬也忍不住侧目,油生一股沧海桑田物是人非的感受。
“我曾在府上有幸见过五……萧二姑娘点茶一回儿,那时我尚惊叹,这‘战雪涛’之技曾在北苑御茶见新,林下英豪斗美时一举夺了圣目,并拔得头筹……”
声音戛然而止在陈方彦突然站起来的身。
沈文倬讷讷看着陈方彦走向美人靠,看着他刚刚还云淡风轻的脸一霎晦涩了,脸上那双眼更如锥又如钉的,死死凿在沈南宝身上。
谁也不知道陈方彦在想什么,他只知道手心握住那个栏杆,紧紧的,恍惚可以榨出水来。
耳畔沈文倬的关切还在彻响,一个字一个声,都如同隔了层水雾,再也听不真切了,只有眼前那素白的皓腕,那随着茶筅不断汹涌的乳雾,当然,还有那张脸,那张从前生到今世,每每午夜梦回都会惊起一身冷汗的脸。
沈南宝只觉得哪哪儿视线灼灼,晃眼一看,便看见那倚在美人靠上,牢牢望住自己的陈方彦。
心,一阵的踉跄,带动手也凝滞了,沈南宝忙忙垂下头止了沸,然后匆匆将盏递给了宋京杭和傅尧俞。
也就是这么错眼的功夫,那方方还在上楼的陈方彦,鹄立在了‘珍宝阁’前,站在那片天光下,杳杳冲她一笑,“二姑娘。”
说不上是什么感受,沈南宝只觉得自己像是琴弦弹指间的一震颤,身子陡然绷紧了起来,她垂下眸,缓缓屈膝道安,脑海里却拉洋片一样,闪过前世他手把手教自己‘咬盏’的景象。
一道影子拉过来,落在她鞋尖的并蒂莲花纹上,伴着轻浅的一声,“味轻醍醐,香薄兰芷,二姑娘好一手的斗茶技艺,不晓得能不能与我来一盏,叫我再在近处观赏观赏?”
沈南宝只觉得自己心快跳到了嗓子眼,她讪讪地笑,“对不住得很,我想起来我还有事,得先回府……”
还没说完,陈方彦‘哦’了声,拉长了声调道:“那赶巧,我也要打道回府,这北郡侯府与郡王府不过隔了一条道,正正好顺路,便我送二姑娘回府罢。”
沈南宝想说不用,抬起眼,正正迎上陈方彦略眯觑的眸,眸底沉沉,敛着惊涛一样的汹涌,“我也正正想请教二姑娘这‘咬盏’师出何人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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