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南宝到底回屋换了衣裳,这次却再没说什么话了,就是神情也木木的,只管埋头拿着小绷走针。
风月见着那上面一双鸳鸯,心想这图案绣得真不应景,这时候光她看着都心里发堵,姐儿只怕更加难受。
风月不免道:“姐儿要不歇会儿,勤恳了一镇日了。”
沈南宝也不抬头,一针一针稳稳的走着,手微抬起来点,那针便从暗沉沉的天光掠过,落进沈南宝的眸里,妖魔似的现出一点影。
“闲的没事,多活动活动,省得半夜睡不着,又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听那些声儿,闹个不清净。”
风月听着只觉得喉咙有些发干,干得难于开口,索性闭住了。
倒是一旁的绿葵轻柔柔地将盏递进了,“小的前些时候摘了许多菊花,头前日晾晒干了,小的正愁不知道将它怎么用呢,便把它做成枕子给姐儿用?一壁儿能安神,一壁儿也养眼呐。”
她说起眼,沈南宝不自禁翣了翣,倒还真觉得有些发酸,便依照了她。
绿葵手快当日就做好了一个,交到沈南宝跟前,“不过小的可没有姐儿这么好的绣艺,就大致这么样儿,只托赖要个福气。”
沈南宝拿着那枕子翻看,图案就是常见的如意喜纹,只是那香气清冽,清冽中带着点苦涩,手微微在上面一动,就是一串细沥沙啦的响。
沈南宝不用躺上去,就能想像出躺上去是什么景况了,跟睡在一蓬蓬菊花丛中般的,略一侧身,那些香便淅沥沙啦的直往鼻里冲。
沈南宝便笑,“明儿起来,一脑子的香呢。”
绿葵道:“头几日是这般,搁久了,这味便淡了没了,到时便要换芯了。”
沈南宝听闻,牵起的嘴角有些搭不住了,只管寞寞的一抿。
“久了旧了,就跟滴在绣缎上的蜡泪,起初看着觉得衬衬‘墨痕香,红烛泪’的景儿,久了那泪烧穿了绣缎,印在上面成了疤,再不能往外与人瞧了。”
风月咂出话里的深意,终是没忍住,翕了翕口,“姐儿,您别这么……指不定是那人胡嘴子说呢!”
这话她说了三次,沈南宝也听了三次,虽然还是免不了心上震那么一震,不过她终于可以英侃道:“我们在郡王府,你见过府上哪个下人敢胡嘴乱说的?”
风月愣磕磕的,愣了一会儿,她便回过来神,点头拨脑的狠狠搓着牙花骂啐。
“他倒是打得一手的好算盘,什么都叫他占全了,一壁儿同那个什么郑二姑娘勾缠,一壁儿就揪着咱们姐儿不放,往日小的还觉得他虽是行事过于冷酷,至少在这上面是坦荡的,没想不啻那谢小伯爷!还梏住姐儿做……”
沈南宝喝断了她,“你自个儿平日都听壁角的一人儿,不晓得这府上有多少他的耳报神?你还这么说他,你不怕遭他掼住,要你好看?”
风月却不怕的,气赫赫地跺了地,“大不了剐了这条命,还能再有什么惨的么?”
然后一眼睇向沈南宝,见她嘴角深深的捺着,也屈了眉,“姐儿,小的就是替您气愤!您方才也听说了,他早就同那郑二姑娘缠上了……”
可不。
事发突然,却也只是眼瞧着如此,暗地里必然是早就涌动了。
也因而她一听那下人这么说,才忍不住……
她不是不接受,她只是觉得,他要真的有了别人,大可稍微给她点影儿,叫她能打点底子,而不是这么抽冷子一下……
他拿她当什么了?
沈南宝这般想,嘴角弯起的纹路愈发显得苦涩了。
她放下枕子,一眼睇向外头。
方方还是黄昏的景儿,刹那的功夫,月亮爬了上来,溶溶不甚明亮的一团却照得满世界碧清。
沈南宝像是想起了什么,眼里泛出一点光,又或是月亮落在了其中,所以那么的晶亮。
“其实这样也好,他近来遭的那事,恁么多的人擎等着他落势呢!他要是能因着这和郑中书牵搭上,就什么也不怕了……”
她越说,声越渐小去。
风月听得惘惘的。
绿葵倒见多不怪,大叹着,“官场便是这样,太多的不自已,姐儿能想开就好。”
轻轻的一句,却重重的斫在沈南宝心坎上,她牵了牵嘴角没再话,只是看了一眼爿爿云翳后微露出来的那一撇月影,便道要睡了。
风月和绿葵因而罢了话,各自分工伺候沈南宝洗漱上了床。
大概是就着那菊花枕睡,隔日醒来,沈南宝精神爽濑,去到珍宝阁叫桉小娘子见状,只笑,“我还怕你病去如抽丝,得躺上了个月余才能来呢!”
沈南宝笑,“哪有桉姐姐这么夸大,就是风寒,几副药的光景罢了,何况我牵挂着铺子里的事儿,也怕我不来,叫姐姐您应付不过来不是?”
正巧拿一兜陶土过来的栎棣听到了,嗐然的一声笑,“二姑娘,咱们姐儿不会说话,她哪是这个意思,她啊,就是怕您牵挂着铺子里的事,没将养得好,落了病根。”
桉小娘子甩了甩帕,一副不以为然的样,“你这猴儿崽子,心眼是藕做的罢,恁般多?就一句话的事罢了遭你牵出这么多的解释,你到底是埋汰我呢,还是埋汰咱宝妹妹心胸狭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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