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而他举眸时,那一点芒,针尖似的射出来,刺得沈南宝心口猛地一缩。
他却恍若未见的,嘴角微捺着翕了口,“倒打搅你们了。”
背后有凉风覆上来,沈南宝忍不住颤了颤。
陈方彦眼见着,眼神微微的黯,嘴却依然扬着,充满着无懈可击的圆满的笑意,“萧指挥使言重了,没甚么打搅不打搅的……”
陈方彦停了一停,轻笑,“我不过是见二姑娘脸上有茶末,替她揩了下。”
肉眼可见的,萧逸宸脸沉了下来,捺着嘴角掀了掀,掀起凉薄而嘲讽的弧度,然而说出的话全然不是那么回事。
“劳陈都护大架了,是我平日将舍妹娇养惯了,以至于这点她都要人伺候。”
陈方彦轻笑,“女子本就该娇宠,何况伺候她,我从不觉得有甚么劳累的。”
他们一来一回,砖一样垒在沈南宝的心上,一直垒到了嗓子眼,不留一丝缝儿的,塞她得喉咙紧涩的疼。
牵一发而动全身!
她突然觉得浑身哪儿哪儿都在疼,疼得她惨然,疼得她崩溃,只能迷迷糊糊的,仅靠着一点本能在想,回想刚才萧逸宸的话。
舍妹!
真真刺耳呐!
原来一直都是她一厢情愿,以为他还欢喜着她。
其实他早就放弃了她,从他再不回家,再不陪她用膳的时候,就已经说明了一切。
是她,还在自欺欺人,还揣着那些微末的回忆,努力从中咂出点甜来弥补生活里的苦。
她太可笑了!
也太不可理喻了!
凭什么她一味的推拒别人,别人就必须在原地等她?
沈南宝久久沉默着,那边你来我往,不见刀光剑影的对擂厮杀得酣畅淋漓,只管叫在座的客官们纷纷目瞪口呆。
桉小娘子见状,赶紧叫了堂倌、小鬟好生同那些客官赔不是,将他们请了出去。
等待只剩下他们几个当事人了,桉小娘子方剌剌摇着蒲扇,呼哧呼哧扇着风道:“地儿给你们腾出来了,尽管好生坐着说罢!”
然后,努努下颏,唤了声宝妹妹,“你好好去冲茶,别叫他们二人渴着了!”
这一金嗓子露得,瞬间叫沈南宝回过了神,只是眸底还是黯然的,她便把眸低垂着,拿浓浓的长睫盖住,然后跽在茶床旁,行云流水地冲着茶。
这还是萧逸宸头一次见她冲茶,当然了,其间她开设珍宝阁、坐茶,里内俱细他都一一听坤鸿说了。
但说是一回事,见到又是另一回事。
就跟画像一般,所能瞧见的,不过是从旁人回忆里,挤出来的零零碎碎。然后拼在一起,又由另一拨人品味。
品味出千奇百怪的滋味。
但无一例外,对于沈南宝来说,应当是无可挑剔的,美的。
譬如这恰到好处的天光,一线线的照下来,落在她脸盘上,映出一种空洞白净,然后线下去,线到她玲珑的指尖上,像玉铸成般的,所以曲折的时候仿佛能听到那点清嘉的、爽脆的响亮。
就是这点响亮,倒叫萧逸宸神思宕远了。
只觉得眼前的人儿再不是他记忆中的那人儿,她变得更美,更让人不可及。
可是晃一眼,又觉得仍是记忆中的那人儿,但或许是在脑海里翻腾久了,陡然这么一观,便有了不切实的感受。
但不管怎么说,她还是她,只是离他远了。
不对,她早就离远了他。
思量到这儿,仿佛遇着了高山,他的那些想法再也跨不过去了,他只能颓丧的闭住眼,忍住眶里的那些酸涩,然后,将她递上来的那捧茶一气儿扪进嘴里。
扪得太急太快,他只咂出来苦,那苦比平生尝过的任何事物都要苦,所以他忍不住攒了眉。
陈方彦见状,笑道:“萧指挥使是不甚满意令妹的手艺?”
陈方彦嗤嗤道:“倒真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方方郑二姑娘来也同萧指挥使一般,不甚满意。”
沈南宝一怔,不自禁地抬起头,看向萧逸宸。
萧逸宸呢,也凝了过来,只是很快,他撤回了视线,囫囵放下盏道:“不过是入口的事物罢了,哪能牵扯出这些名堂来?何况,我是粗人,只需要能解渴,其余那些什么所谓的高雅,我喝不出,也品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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