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话。
他气人。
她难道不会气人么?
反正就这么对付着,看谁先气死谁,正正好,也撒一撒先前攒下来的那些腌臜昏闷气!
果然不出她的所料,这话撂下,萧逸宸愕着一双眼的在原地急喘着气!
也就这么几个来回的呼吸,他终是败下了阵,换下洋洋的神情,只把一双眼虚着,活像一只死乞白赖摇着尾巴讨乖的猧儿。
“那你——疼不疼啊?”
其实没那么疼。她又不是泥做的,捏一捏便留个印儿了。
她撒了口气,说不疼,“大哥哥今儿怎么有空出来?前些时候不都瞧不见人影儿的?”
她实在的问着,可是脑海里闪过他同郑书昭站在一起的影儿,那口气便怎么的捺不下去,直往喉咙里蹿,蹿得声调都格涩了起来。
那天风大,衖堂里的狗在叫,萧逸宸没听得太清,也没咂出话里的含掺,只像个遭教谕提问的学生,乖生生地答道:“事情都妥善好了,自然不必那么忙了……”
后面嗫嗫嚅嚅的,沈南宝听不周章,却很门清。
她慢慢往郡王府挪着,刺着缠枝锯莲平纹的鞋在黑黢黢的路上,一亮一亮的,跟她一跌一跌的心一样,乱糟糟的。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或者说她不知道该不该开口问,问他是什么事,问他近来这些反常。
就在她思量的时候,萧逸宸却先开了口,“我三日后要去一趟江南。”
他听她‘嗯’了声,浓睫低垂着也看不清是什么神色,他便又道:“去不了多久,半月的光景……”
他停了一停,“这段时日,你还是不要出门的好。”
沈南宝明白他的意思。
无非是为郑书昭,为陈方彦。
前者是怕她遭欺负,后者是怕她遭拐走了去。
但沈南宝到底还是出了门。
缘由是早些和郑书昭应下的庚申会。
一来是好歹如今做了主顾,势必要言而有信,不然容易遭人撅了话柄。
二来她也想趁此多结识结识几个高门女子,替自己的珍宝阁打一打幌子。
三来嘛,她而今既晓得了萧逸宸的打算,也知道他待自己、待郑书昭是什么心意,便不会再这么一味的忍气吞声了,自然,也不会遭郑书昭欺负什么的。
“那——庚申会到底是什么?”
风月伺候着沈南宝梳洗,水雾沌沌漫上来,盖在人的眼前,迷滂滂的,什么都显得不真切。
风月因而看不仔细沈南宝,只听见那属于她的声儿,低低的从她的喉咙里震出来,仿佛是在人耳根子底下秘密说着。
这庚申会,本是拿来用作诵读《圆觉经》的佛会。
只是平日里闲散,聚在一块儿的都是些高门命妇们,又或一些小娘子们。
这女子嘛,黑头女娘爱梳三髻丫,白头老媪也要簪红花,遂这庚申会办着办着,到了后来,便成了各位娘子们攀比装扮的由头。
庚申会便有了另一个名号——‘斗宝会’。
风月听得云里雾里,却听明白一句话,这是各位娘子们攀比装扮的雅集,也因而,到了翌日,鬼呲牙的时候,她便敲锣打鼓地叫醒了沈南宝。
沈南宝还在榻上一双眼惺忪地半睁着,就见到风月踅过身,一阵儿叮铃当啷的翻箱倒柜起来。
什么金绿马面裙、镶珠嵌银线的比甲、金镶团花交领褙子……只要稍微繁复点的纹饰,看起来能撑门面的料子,都被风月推金山倒玉柱地摞到了桌上。
沈南宝看得琳琅,也忍不住瞠目,“你这是打算将我打扮成多宝阁么?!”
风月嗐了声,“姐儿,这不是您说得么,今儿这庚申会就是比谁更会打扮、谁家更阔绰的地儿,再则,那郑二姑娘邀您过去,不正正想着拿这作伐压您一头儿?既这样,咱可不能输了人!”
说着,扽了沈南宝到梳妆台,拽着一绺发,在手上挽出各样的发饰。
沈南宝借着铜镜,看她简直要把那一绺发挽出花儿的阵仗,忙忙擎了梳篦打断她,“作什么这么严阵以待的,分两股挽两个鬟垂挂着就是了,再说了,你当出头就是好的?”
人的心思便是最猜不透的。
你一股劲儿独树一帜,向他们崭露你的头角,他们面上跟你笑,跟你吹捧几句,背地指不定怎么嫉恨。
要是光肚里揣着还算好,万一哪一天兜不住了,拿脏水明面儿的泼你,就算身正不怕影子斜,那也是平白惹一身骚。何苦哉?
不若默默的,做个不起眼的众人,图个清净。
胳膊拧不过大腿,风月再想粉饰沈南宝,也只得听照她的吩咐,但替沈南宝更衣的时候,还是执拗地选了盘着银线的秋香色对襟褙子。
沈南宝套在里面,那淡白的鹅蛋脸,碧清的妙目,就像金瓶里插进一朵白栀子,冰冗清骨,却又带着点脆嫩的娇艳。
沈南宝很满意这样的梳妆。
风月却攥着华胜花钿在旁跃跃欲试。
沈南宝让她消停点,“你又不是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势,他尚闲职待查呢,我再穿得这么引人注目,传到官家耳朵里,不拿体统说事,也够人翻好几个嘴皮子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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