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南宝这么想着,接过了钱引,却看到冷风里,风月那被吹得通红僵住的手,垂眸道:“自个儿去管事处领手膏来擦,别觉得事小不当回事,便一径拖捱,到时生了冻疮必得叫你年年都难受。”
风月听着眼睛亮了亮,却又立马风吹烛火似的,熄灭了,“姐儿,您还是关心关心您自个儿罢!方才前脚您一出郡王府,后脚永福帝姬便遣人捎来了话,说是要请姐儿您进宫一趟。”
风月说着,脸上忡忡的,“这帝姬邀您进宫,只怕又是一场鸿门宴呐!”
沈南宝把那沓钱引握得细碎的响,“应当不会,官家既已下旨,便说明官家已经注意了圣人他们去,圣人只要还不蠢,怹只要还想稳稳坐在那位置上,便不敢轻举妄动的。”
果然,翌日沈南宝进宫,再见到永福帝姬时,仿佛前一日两人的龃龉只是场梦,当时永福帝姬多么面红耳赤,而今便多么的言笑晏晏。
她甚至还抻出手来搭沈南宝胳膊,“可算是来了,我还怕宝妹妹你不来了哩。”
她既要假客套,沈南宝自然也要装样,遂笑得很和气,“怎么会,元姐姐在宫里没人说话,要拉我来叙叙解闷,我哪能不来的。”
话里藏着玄机,永福帝姬过了这么一道耳,就听了出来,那嘴角的笑意便有些不陈展,倒牵不牵的。
可是永福帝姬不敢再喜怒于形,不是因着爹爹当日的那一通警告,而是因着嬢嬢那狠狠的一耳刮。
永福帝姬不由摸了摸脸颊。
那里厚厚的一层脂粉,能盖得住惨红的颜色,却盖不住隐隐作着的疼,也抹不灭嬢嬢那劈头盖脸的训斥。
永福帝姬透了口气,将她请上了座,“我是怕你来了月信,身子不爽利不好过来。”
那座儿妆了软缎,殿内又燃着银丝炭,沈南宝坐上去时,只觉得那一刹那非常的温暖,一路过来的那些寒冷,也丝丝的溶没了。
沈南宝因而笑得非常和暖,“最艰难的头两日都过了,日后只会更舒心的份儿,怎么会不来哩。”
两个都是精刮的人物,各自都把话竭尽带刺的撂出来,恨不得把对方戳出个眼儿,面上却笑得很矜稳,就像两个阔别许久的闺友般。
遂永福帝姬眼神一沉,便在宫人递上来的茶里,施施然勾起了唇,“那就好,那我就擎等着宝妹妹的点茶手艺了。”
不等沈南宝说话,永福帝姬像是陡然想起什么般的,猛地敲了敲脑门,失笑道:“瞧我这记性!尽顾着和宝妹妹你说话,却忘了今个儿叫你来的是为什么了。”
沈南宝抬起头,看向永福帝姬,她正正放下盏,露出那张美得模棱两可、生怕得罪人的脸,在那张脸上,一双眼眯细着,有一种惊心动魄的娇媚。
“我嬢嬢听闻了宝妹妹你点茶的手艺,很想来见识见识你呐。”
沈南宝怔了怔,忽而一道风吹了过来,拂得帘幕摇晃,磕在抱柱上,‘哒哒’的响,显得殿内格外的寂静。
一种怔忪的,庞大的,却不彻底的寂静。
寂静里,响起了一溜严整的脚步声。
沈南宝听着,转过了头,睇向门外。
云不知道什么时候涌了出来,遮住了老爷儿,一切都看起来那么的阴惨惨,就像梦里将塌下来的天,就像戏台里的上场门。
朱红洒金的背景,一点一点抽出来金翠辉煌的颜色。
——是圣人间云纹三条银龙的蔽膝。
沈南宝听到自己隆隆的心跳,风似乎也紧了,扫过来又扫过去,把她的脸吹得凉沁沁,她像堕进了湍急的河里,一切都急急的,茫然的,不知所措的。
至于永福帝姬什么时候走到她跟前的,沈南宝都不知道,她只知道,她只听到有一道喉咙响了起来,沉稳,持重的声调。
“起来罢,萧二姑娘在哪儿呢?”
视线里,永福帝姬转过了身,伴着嗤嗤的笑,“就在这儿哩。宝妹妹刚到,嬢嬢您就来了。”
在流光溢彩的那个间隙里,沈南宝看到了圣人的脸。
那张被权利腐蚀得十分威严的脸盘上,正架着不相符的温睦笑意,而那点笑意,在看到沈南宝时,像销融的金瓯,瞬间被淋漓了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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