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小毛在阿黄原来的位置躺下,站在这里是属于他的小角落。大雪持续下了整整一天一夜,这让刚退烧过后的身体感到惬意,凉丝丝的,后半夜则有些禁不住了,他决定让自己睡个好觉。
明面上唯一没睡的人是逸哥儿,也只有他会在大半夜对着那颗大树发呆——他现在也只好发呆了,因为那颗古柏树的某一躯干就在他屁股下充当着临时的板凳。
平时闹得最欢的安啦如同死鱼般躺在那里,迷朦着双眼,不知道是真睡了,还是在企图让自己睡觉。
余小毛听着身旁错杂重奏的呼噜声,慢慢侧过来身子,静静地看着小院空中的落雪。
白雪茫茫,持续了一天一夜后,将整个世界都裹了一层白浆色。他想起了童年时期被父亲大人要求背诵古诗文的场景,背不完就不能进屋吃饭。同样是大雪天,他嘴里时而念叨着“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心里想的却是“欲将轻骑逐,大雪满弓刀”。
落雪,落雪……
在这个枝桠上到处挂着雾凇的早晨,余小毛早早地出现在巷子一头。他今天扮演着侦查兵的角色——平时总在闲聊的岗哨今天连衣角都不带打褶,在余小毛经过时甚至还象征性地问了口令。
“山川异域——”
“风月同天。”
卫兵朝余小毛笑笑,算是表示招呼,平时他经常来这里找兽医,说不上知根知底,但至少混了个面熟。
“山川异域……风月同天……”
余小毛在心里念了两遍这话,心想着风雪同天是真,可不同戴天也是不假的。
他碎碎念着什么,走了进去,尽管是在早上,可很快还是听到了各种哀嚎的声音。
在经过一处帐篷时,余小毛突然觉得有双手抓住了自己的脚腕,他猛地回头,一个失去半截身子的人正躺在临时制成的简易担架上,眼睛快要瞪出来了。
就在余小毛不知该踢开他还是劝说一番再踢开他是好的时候,兽医出现了,他将手上的破旧绷带往担架上一放,蹲下身子握住了对方的手腕。
“回家了回家了,”兽医用嘶哑的声音轻声念叨着,“小娃娃,咱不受这罪了,来,把手松开——”
兽医握住对方的手,可这并不能减轻半分伤痛,对方身子战栗着,颤抖着。
直到对方失去了所有的生命体征,余小毛才开口问起话来,不在将死之人生前发问,是他对待这些必死之人最后的一丝怜悯。
“今天就死了俩?少了嘛。”
“那边还有仨呢,都只剩口气了。”
兽医说这话时语气平静,仿佛在说一件毫不起眼的小事一样,就像是今天你吃了没,又或者你吃的是野菜啊还是糊糊啊这样的小事。
余小毛在想,将来他们会不会有一天,也会像这些人一样躺在地上,就连痛苦的呻吟声都无力发出,而被自己寄以全部生还希望的人们,则会麻木地在旁边走来走去,像兽医他们俩这样在讨论些有的没的,总之是些没意义的事情。
兽医是个好人,可惜生错了时代,他面对大家时是这里的医生,可转过身去,又成了大家的长辈。
“傻站着干啥捏?帮我搭把手,这孩子体格倒也不重,就是给日本人炸得散了架了。”兽医自言自语着,开始将刚死去的士兵往板车上拉。
大多数士兵死去的第一天就会被拉走埋葬,这里卫生条件本来就差,战乱又只是瘟疫频生,长官们为了尽所谓的人道主义,下令将死去的士兵尽快掩埋,当然,没有人能确保自己绝不出错,因此偶尔掺有几个尚有一口气的,倒也正常,反正没有物资和救援,他们迟早是个死,早死的还能占个坑,美其名曰“中国人讲究个入土为安”。
余小毛搭把手,和兽医一块儿将尸体往板车上抬,嘴里念叨着:“都是汉子,顶天立地的汉子——”
兽医仰起头瞥了余小毛一眼,砸吧着嘴巴问道:“咋地啦,你也想做汉子?”
“谁不想?”余小毛没有给出明确答案,只是反问着。
兽医继续低头忙活着,嘴里轻飘飘地说着:“你个娃娃鬼心思重滴很,别人走路都是仰着脑袋有说有笑,就你一个恨不得把脸贴到地面上去,愁眉苦脸的一天天,想得比谁都多,可那有用吗?”
余小毛没有反驳,只是一个劲儿地笑,干巴巴的脸蛋上强行挤出来的笑容,不仅不好看,相反,比哭丧的还要难看上几分。
他倒是没想到,兽医这老头子竟然还有这份细心,连每个人走路的样貌神态都记在心里。
“那我给您笑一个还不成嘛?”
兽医没搭理他,只是顾着忙自个儿手上的活儿,过了片刻才自言自语道:“你个娃子一大早就跑来这里,我还能不知道你那点心思?高烧昨天就退了,你也没有好心来帮我收拾这些尸体的……”
话说到这份儿上,余小毛也用不着遮遮掩掩了,挑明问道:“通讯兵呢?我要亲自问他。”
“后山第十八排第六个坑,前天埋的,你现在过去候着,说不定头七晚上回来,能帮你解答解答呢。”兽医心好归心好,但不影响他嘴碎。
余小毛一拍大腿,“死了?”
“你咋呼什么捏?死者为大,小声点,都能听得见呢。”兽医瞪了他一眼,接着道:“可不是死了嘛,子弹都打穿胸口了,咱们这里又没人会做手术,即使有,也轮不到他一个通讯兵嘛。”
“所以你到底问清楚没?”余小毛压低声音,“新团长要是这个,他让咱们去缅甸咱们就得去缅甸嘛,就算是当炮灰,那也得是有意义的炮灰是不?”
兽医看了眼余小毛竖起的小拇指,凑近身子说道:“你就别说那些骗人的鬼话啦,别人不知道,我还能不知道嘛——”
老头四下观望后,嘘声说道:“你不想去缅甸,更不想去打仗。你也不是溃败滴,你是逃过来的,是……”
“逃兵”二字在兽医嘴边转了转,却没能说出来,恶语伤人六月寒,他就算讲出来又有什么用呢?
中国军队在正面战场的节节败退,是他一个人的错嘛?
是吗?
不是吗?
谁晓得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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