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看了啊,该回家做饭了,散了吧散了吧——”
在徐达的吆喝下,围观的人群逐渐散去。
其实也不用徐达多说,中国人喜欢看热闹似乎是由来已久的习惯,你骂了我一句,我打了你一拳,亦或者寡妇偷汉子了,秀才打师爷了之类的事情,总归是能引起大家的围观。
他们关注的东西也不在于事情本身,而是这场热闹所引发的后果,其实也不在于后果是什么,究其根本,是这个后果能否成为他们茶余饭后的谈资或者一天内的笑料。
眼瞅着两边跃跃欲试摩拳擦掌,围观的人就愈发兴奋,甚者还会拱火,生怕这场架会打不起来。
徐达既不是这里军阶最高的士兵,也不是什么个人魅力无穷,只是他的说服力和行动力很强而已——一切都建立在他的拳头上。
不管怎么说,申震最终还是拿到了被他当掉换白面馍馍的汉阳造,百姓人眼中的一群乌合之众很快有说有笑地散去,仿若这一切不复发生过一般。
当这场大戏的主角少了一位时,看热闹的人们自知再待下去也是自讨没趣,便各自四下散去,热闹的小巷子一下子就恢复了往日的冷清。
待到看客们散去,徐达的脸色就阴沉了下来,掌柜的捧着三块大洋正乐呵呢,就被他一脚踹翻在了地上。
“诶呦你个王八犊子的,还真敢要这个钱是不?”
掌柜的闷哼不断,叫苦连连。
徐达一边用军靴伺候当铺老板,一边用污秽的词语问候着老板的母系亲属。
中国人连骂人向来都是极有特色的,世界上很难再有一门语言,比汉语骂人体系更加丰富多彩。
韩咕嘎生气了最多是句“阿尼洗吧葱谁呀盖噻西”,美国人也不过是骂句“法克碧池谢他”,至于日本桑嘛,无非是“八嘎呀路亲卡素”之类。
中国话骂人最常见的应该是问候对方的母系成员,但并非中国话原本就如此脏污不堪,很大程度上,这源于中国人的传统思维以及骂人的目的。
首先要知道,正常人无缘无故是不会说脏话的,大多数情况下,中国人说脏话的情况都源自于争吵。
而在一场吵架中,最重要的就是占据上风,获得优势,这其实便是中国人经典国骂的深层原因。
最经典的国骂语言莫过于三个字——我(草)爱(你)你(妈),诸如此类繁不胜举,辱骂对象都是对方母系成员,根据严重程度又延伸出各种版本,语气或调侃或强烈,大意总归是不变的。
中国人在吵架的时候急于和对方的母系社会成员发生关系,这样便能成为争吵对手的“长辈”,而在中国传统历史文化中,讲究祖宗崇拜和恪守孝道又是很重要的一个组成部分。
无论是祖宗崇拜还是恪守孝道,其服务对象都是“长辈”,而一旦在骂架中抢先成为了对方的长辈,那么就能占据主动优势。
用另一句经典国骂可以很好地去理解这番话,“孙子诶,我是你大爷”,道理是想通的。
国骂由此又引发了更多的方式,问候对象也从母系亲人过渡到了祖宗十八辈,脏话推陈出新,并在各个地方衍生出不同的版本,这时候脏话其实已经背离本义,逐渐过渡到“纯粹侮辱人”性的语言了。
归根结底,国骂由来根本原因在于对祖宗的崇拜和守护作为人最基本的尊严。
反过来,就很容易理解日本桑为何没有这样的文化习惯了。
日本不存在对于祖宗的崇拜,最多也是家族式的崇拜,但那种崇拜的实质是权力和尚武,并非是对于先辈“人”的崇拜。
因此日本中“我爱你”这种词汇就不会存在了,因为即使成为了吵架对方的长辈,又能如何呢?背到山上然后随意丢掉饿死嘛?
日本平民起初是没有姓氏的,是日本天皇在明治八年颁布了强制性的《苗字必称令》后,所有人才有了完整的姓名。
有姓有名,才有家谱传承一说,无姓无族,又何来祖宗?
没有祖宗,你骂对方祖宗十八辈的话,对方可能还会扶扶眼睛做出认真的学术研究表情,然后问道:我祖宗十八辈是谁?
并非是日本人有几把多美好,只是和对方祖宗发生关系这种事情无法在骂架中成为他们的有力工具,帮助他们占据上风获得优势,仅此而已。
同理,英国人在骂战中如此词穷的原因或许就能解释了,毕竟他们的传统并非骂战,而是朝对方脸上丢双白手套,然后找个人多热闹最好地儿高的地方决斗,小到个人,大到国家——绅士精神嘛。
扯远了。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徐达在这场单方面压制问候对方母系亲人的友好活动中,稳稳占据了上风。
掌柜老板手里的三块大洋也被徐达夺了去,他拿在手里往上一抛,掂量过后,取出其中一块,丢给了老板,“咱老徐也不是不讲理的人,一块大洋当的枪,一块大洋赎回来,没跑的道理。”
说罢,徐达便转过身子,瞥了眼留下来的余小毛,咋呼道:“不走干嘛呢?杵在这儿给人当门神啊?不缺你这店伙计,稀得你,赶紧滚犊子,咋这么闹心呢一天天的——”
余小毛转身就走。
“以后少整这种计俩,你以为那老板看不出来你和那个四川佬在演戏啊?虎不虎啊,人家猴精着呢,还玩苦肉计,吓唬谁呢——”
余小毛连表情都懒得装个样子,趿拉着棉鞋朝巷子另一侧走去。
雪落得缓了,天空收缩于一片白茫茫的铺盖中,嘎吱嘎吱清脆的踩雪声回响在巷子里,一切归于平静。
然而,有人很快打破了这份来之不易的平静。
一个脸蛋稚嫩皮肤白皙瓷娃娃般的小女孩贴着墙出现在小巷转角处,拦住了余小毛的去处。
余小毛看着她,她也看着余小毛。
小女孩瞪着干净无暇的大眼睛,她努力地踮起脚尖,将手里的一包东西塞于某人手中,随后转身就跑。
“小丫头,还不知道你叫啥呢?”
余小毛看着小不点儿一样的丫头融入茫茫白雪当中。
“怪哉怪哉——”
“怪哉乎?”
“不怪矣。”
雪地里的脚印接着向前蔓延了起来,小巷内忽得响起了琵琶圆润清脆的响声。
“谁家的小娘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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