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听到别人这么说就很担心很恐惧。。可是他无法阻止父亲续弦。
出乎意料的是,后来一段时间里尚若然很疼他,并不像别人说的那样。
姥爹给了尚若然家里很多钱,除了赵闲云带到马家来的东西之外,姥爹几乎花光了家里所有积蓄,田产也卖了一大半。
姥爹摆喜宴的那天,在赵闲云的葬礼上唱哀歌的道士也来了。
他是不请自来的。
说他是道士,其实他算不得道士。在画眉村这一带,不少像他这样介于道士和农民身份之间的人。平时在家里干农活,偶尔拿起唢呐练习一下。这里的人将唢呐不叫唢呐,叫“号”。吹唢呐说成是“吹号”。闲时也看看道教经书。等哪家有人亡故了,自然有人来请他去吹号唱哀歌。虽然这种人算不上是道士,但是这里的人都习惯将他们叫做道士。
这种道士倒有点像是手艺人了,跟打铁的,挖井的,补碗的没有什么区别。农时忙农活儿,闲时做艺。
这种道士也还有不同分工的。有的擅长打鼓,有的擅长吹号,有的擅长敲木鱼,有的擅长唱哀歌,就像木匠有的擅长打造农具,有的擅长打造家具,有的擅长做棺材一样。道士里还有专门打锣的,不过由于打锣最没有什么技术含量,一般由亡者自己村里的老人家负责,打锣的同时负责放鞭炮。因为道士每吹一段号,或者每唱一段哀歌就要歇息一会儿。道士歇息的时候灵堂就显得冷清了,胆小的就会害怕。所以打锣的人这个时候就放鞭炮,吵一吵,热闹一下。
那个不请自来的道士就是最擅长唱哀歌的人。在所有的道士分工中,要属唱哀歌最难。敲锣打鼓错了一点,外行人听不出来。唱哀歌好听不好听,内行外行都能听出来。唱到亡者刚刚得知自己去世时的惊慌时,唱哀歌的人要从唱曲中表现出惊慌来;唱到亡者看见亲人为他哭泣时的悲伤时,唱哀歌的人要唱得催人泪下;唱到亡者走过忘川河奈何桥时频频回首时的不舍时,唱哀歌的人要唱出舍不得的味道。如果没有这点功夫,唱哀歌唱得干巴巴的,那就吃不了这碗饭。
因此,在所有的道士中,唱哀歌的道士最受重视,最受人尊敬。
能敲锣打鼓的道士几乎村村都有一两个。能唱哀歌的道士这方圆几十里却是一个巴掌数得过来。而这个不请自来的人算得上是首屈一指。
这人姓习,名鹊。据说他刚出生的时候,他的母亲听到窗外有喜鹊的叫声,于是给他取了这个名字。喜鹊是喜事的预兆,可是谁曾想到这个孩子长大后却成了唱哀歌的道士,不报喜专报丧。
姥爹娶尚若然的时候请的客人并不多,没有像娶赵闲云那样大宴宾客。加上此时姥爹家的积蓄已经不多了,更是不可能像以前那样大手大脚,所以一切能简单就简单。
习鹊没有管这么多,在大家摆好酒席准备开餐的时候,他走了过来。
姥爹很意外,但没有多问,连忙邀请他入席就坐。
他不客气,选了个位置坐了下来。
众人正要开餐,他却拍了拍桌子,引得众人注目,然后大声说道:“各位,今天难得是马秀才的大喜日子,风也和,日也丽,刚刚送亡又讨喜,我给大家唱一首助助兴,怎么样?”他习惯了唱曲子,说出话来也是一套一套的。
他话虽然说得好,可是谁敢让他来唱?
他是唱哀歌的道士,在这喜宴上唱算是怎么一回事?
众人听了,都愣住了,不敢回答。
余游洋虽然对姥爹有气,但见了这种情形还是要维护姥爹的。她听到习鹊说要唱一曲,急忙制止道:“唱不得,唱不得!”
可是姥爹一挥手,大大方方说道:“唱吧!”
姥爹近旁的几个人急忙劝道:“马秀才,他虽然名叫习鹊,可不是报喜的喜鹊!他是给亡人唱哀歌的,你今天大喜日子让他来唱,恐怕不好吧?”
挨着姥爹坐着的尚若然露出不自然的表情,看了看姥爹,窃窃道:“要不还是别唱了吧?”
姥爹不顾他们反对,对着习鹊的方向喊道:“来,唱完了我们再吃饭!”
于是,习鹊清了清嗓子,开始唱了起来。
他用一如既往的哀怨曲调唱道:“人在世上什么好……不如路边一棵草……十冬腊月霜打了……草死落叶根还在……哪有人死得转来。人死如灯灭……好似滚水来泼血……人死魂还转……海底捞明月……哪怕银钱雇骡车……千金难买阎王爷。”
在座的其他人越听越觉得不对劲,脸色都暗沉了下来。唯有姥爹听得津津有味,摇头晃脑。待习鹊一曲唱完,姥爹立即鼓掌,称赞道:“唱得好!唱得好!”
习鹊鞠了一个躬,然后坐下。
姥爹站了起来,举起酒杯,对着所有人示意,然后说道:“唱得好呀!人在世上有什么好?还不如路边的一棵草呢!草还能一岁一枯荣,春风吹又生。人说声死了就死了!想再见面难上加难!还不如做一棵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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