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家父亲见女儿不知礼节,连忙打断她的话说道:“做爹的也是看马秀才是文弱书生才答应这门婚事的,怕你去了婆家之后受你男人的欺负。之前那个李公子,他天天舞枪弄棒,一不小心就会把人打伤。还有那个白公子,天天寻花问柳,你去了岂不是天天受气?做爹的放心不下。”
屋顶的琉璃瓦有三片,各有两个巴掌加起来的大小。一束透过琉璃瓦的阳光落在谢家父亲的脸上,一束落在罗步斋的脚前,还有一束落在姥爹的鼻尖上。
姥爹见那阳光比以前吸食的阳光要微弱,又比晚上吸食的月光要温暖,禁不住想上前去尝试一下这种不强不弱的阳光。
这种想法刚涌上来,姥爹就感觉耳朵突然失灵了,听不见谢家父亲,谢小姐和罗步斋的声音了,只有嗡嗡嗡的声音,仿佛他们三个是苍蝇一般。而那阳光却仿佛有了声音,像倾泻而下的瀑布一样震耳聩聋。阳光丝丝缕缕,就如流下的水一般。姥爹心中微微一惊,心想道,难道这经过琉璃瓦透射的阳光如此与众不同吗?如水一般,既吸收了阳光的阳气,也吸收了月光的阴气?以前吸食过至阳的阳光,后来吸食过至阴的月光,而眼前仿佛是阳光和月光的交融。
在峨眉山的时候,迷海大师说过,世上所有东西都是阴阳俱有的。至阳的东西里也有细若游丝的阴气,而至阴的东西里自然也有细若游丝的阳气。男人是阳,也有阴虚生病的时候。女人是阴,也有阳气不足的时候。哪怕是阳光,也是如此。而月光虽然是至阴之物,但它其实是阳光在月亮上的反射光。经过反射,阳光中的阳气被过滤,所以才成为至阴之物。
姥爹看着眼前的阳光,由此推想,琉璃瓦不是反射而是折射,这样是不是将阳气过滤了部分却也留下了部分?这样的话,经过折射的阳光就是阴阳调和的光线了。
这种阴阳调和的光线,应该尝一尝。
姥爹往前挪了一小步,让光线直接照到脸上,然后轻轻张开嘴。
这阳光果然不同,既没有峨眉山中那种饱腹的感觉,也不是萝卜寨阿爸许家屋顶上那种喝汤的感觉,也不是在鸡鸣三省遇见阿爸许的执念时那种喝水的感觉。这次他如同喝着掺了蜂蜜的茶,蜜的感觉非常非常淡,淡得要细细体会才能感觉到,仿佛一小滴蜜落在舌苔的一个味蕾上,然后慢慢侵染开来。茶的感觉也非常非常淡,淡得要轻轻吸嗅才能感觉到,仿佛一杯上好的茶擦鼻而过,没有浓香,只有后香。
因为这种飘渺的感觉,姥爹也不敢大肆呼吸或者吞咽,只敢轻轻地嗅,轻轻地吸。怕太过用力而毁坏,怕太没力气而溜掉。
很快,谢家父亲,谢小姐和罗步斋的嗡嗡声都消失了。瀑布倾泻而下的声音将全世界的其他声音全部遮掩,如突如其来的狂暴雨将整个世界淹没,所有的东西都被遮住了。姥爹感觉到阳光将他淋湿淋透,仿佛站在雨中。这雨是太阳雨,所以不会感觉到冷,温度刚刚好。那是一种非常惬意的感觉。
姥爹不禁联想,春季的花草树木遇到第一场春雨也应当是这种感觉吧。可惜人无法知道花草树木的感受。
但从花草树木修炼成精成人的妖物能感受到。
后来谢姑娘告诉姥爹,她在“贵如油”的春雨中就有类似的感受。那是一种万物生长的力量。
姥爹站在透过琉璃瓦的阳光下时,谢姑娘还没有跟他交流感受。但是姥爹确实感觉到浑身的生机,仿佛自己是一棵树,脚是根,手是叶。吸收了这种阴阳调和的阳光后,他感觉到脚要往地下去,吸取更多的养分;他感觉到手要继续向前生长,要像树枝一样开枝散叶,吸收更多的阳光。甚至身体的骨骼也要膨胀开来,获取更多的空间。
在那一瞬间,他体会到了一棵树苗为什么可以吸收天地精元成长为一棵参天大树,也体会到了一棵小草为什么会有那么大的力量顶着沉重的石头生长出来,甚至体会到人为什么能从父母的精血长成一个人。
在那一瞬间,姥爹顿悟了。
佛经有言:迷闻经累劫,悟则刹那间。
意思是说,人处于“执迷”的状态是多世累劫的,但是开悟却是一瞬间的事情。
姥爹切身体会了这句话的意思。
如果自己曾在峨眉山修行,曾去喇嘛寺渡人济世,那么之前的一切都是积累劫难,以待此时的开悟吗?姥爹心中自问。
有此领悟之后,瀑布的声音次第消失,谢家父亲,谢小姐和罗步斋谈话的声音重新在耳边响起来。如沐雨水的感觉顿时消失,阳光仍旧照在脸上。
这时,罗步斋推了推姥爹的肩膀,说道:“婚姻是你的终身大事,你倒是说两句,发生么愣啊?”
“啊。哦。”姥爹一惊,不知道他们刚才说了些什么。
当目光再次对向谢小姐的时候,姥爹又有了那次在阿爸许家屋顶上的视觉。他看到谢小姐周身不但没有一点热气,反而散发出如长了毛一般的黑气。那黑气如水草一般漂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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