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小龙当时的心情,实际上是向往多过于迷茫的。因为不管多么迷茫,那都是可以目之所见,都是可以伸手所触的景象。大海,山川,瀑布,大漠,孤烟.......等等等等。只等他双脚走去,那长空不管如何万里遥遥,既然前有古人眼见,那今人可照古人月,那么他也可沿着古人脚步,见万里河山,见长空无边。
再说,他不求见古人景。见一见尚且还是雁南声的方卿和说见过的就好了。见一见杜衡的路,走一走陌白衣的道。挺好。这就是江湖了。扬名立万虽然很威风,可是那也先等他看完世间美景再去做这危险之事。
可是这人生啊,不如意十之八九。
他以为自己一个普普通通江湖最最不起眼的人。也没野心,也没什么别的本事,大概能避开个三四五的......有个五分不如意,有个五分如意。这世道就很公平了。
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不对的呢?
容小龙长长叹了口气:“大概是我自己蠢钝。以为这天下只有我一个视鬼可见,就算是路人见我喃喃自语,也多半讲一句神经就遗忘了。结果谁知道盯我的怎么会是路人........”
可不是?路人通常忙忙碌碌,每日清晨睁眼,就为了生计开始犯愁,愁米粮,愁冷暖,愁小儿,愁家中老人,愁男人,愁这愁那,没空去多分一眼视线留给路边一个不知道何谓的小孩子。
方卿和也忙。他忙着周旋官员,忙着对官家表忠,忙着平衡势力,忙着推拒或者笑纳这种黄白。他更忙,忙过那些庸碌百姓更多。可是不同的是,方卿和并不止这一双眼睛。
他有那么多双眼睛,就像千手观音有那么多双手,千手观音大概可以两只手吃饭两只手喝汤一手夹菜一手喝酒,一手点个菜汤,一手捏个豆包。而方卿和完全可以匀出一双眼睛盯着容小龙。
一个平平无奇的小孩,路见不平,没拔刀相助,却招来官兵搅合了一帮不怎么样的偷儿。这就算了。这个平平无奇的小孩,居然盯着一方玉佩不错眼珠。由此找到了墨染的尸体......
——到这里,且算他误打误撞。
那后面怎么说?
方卿和看着平安县县令上呈的私报,上面一五一十,写了容小龙的一言一行。他的古怪。他时而的脑洞大开,时而的心思缜密,时而的胆大包天,时而的吃惊如同硕鼠......
方卿和看到平安县县令如此评价:“少年侠士。义薄云天。血气方刚。”
平安县的那位县令呈交此一份私报是好意。快马赶在容小龙前头交到了方卿和手里。那位县令是朝廷中少有的几位知道方卿和江湖身份的人。他此举不过是本着爱护后生的想法,希望方卿和于情于理,私下看护一番这个江湖新秀。
平安县县令不懂武功。话倒是会讲的好听。
江湖新秀.......这江湖之大......每年都会涌进去一大波新人,也会逃出去一大波新人。新秀新秀,可不是随意能叫的。这个容小龙,严格来说,还算不上是新秀。过一年再说吧。
这个江湖菜鸟,看着意思不大。但是老朋友的面子还是要卖一下。
于是分了一双眼睛出去盯着。
盯着盯着,那双眼睛发现了不寻常。
这个容小龙,言行古怪的很。
方卿和彼时焦头烂额之事多如过百头牛毛。他只分了一耳朵一瞥眼出去:“哪里古怪?江湖人,不古怪才怪......我当年也古怪。”
那双眼睛说:“可是他姓容。这最古怪。”
方卿和终于分了两只眼睛正视了过去:“如今天下依然有容姓。”
眼睛道:“但是他姓容,且古怪。”
方卿和渐渐失去耐心:“古怪?”
眼睛把自己看到的事情说出:“他尝在空无一处之方向自言自语。宛如和谁起了争执一般。”
方卿和皱眉:“他几岁?”
眼睛说:“十五。”
“十五岁?”方卿和重复,又默念两句,说:“太小了。”
眼睛不明所以,道:“方大人十五岁,已经名满天下。”
方卿和说:“那是我自己的选择。这个孩子十五岁就要身不由己。太过于可怜。”
方卿和面上有些心软之态流露,而那双眼睛却不起波澜,眼睛说:“这个孩子如今一无所有。即便是身不由己,就算是被海浪翻覆也没有什么可惜。若是再等两年,他有不舍,有心爱,有仇恨,再身不由己,才叫可怜。”
方卿和轻而易举就被说服了,他依然在慢慢写手上的东西,讲:“继续说。”
眼睛于是继续说:“方大人可以助这孩子淌过这趟河,填平这片海。他浮沉辗转,再次上岸,必然轻松从容。”
方卿和叹息,语气中颇有对容小龙的怜惜之情:“可惜任何一个人,但凡走过风暴,再遇阳光,都不再是之前那个人了。本心也是如此。”
那双眼睛依然无波动:“世间万物都无一成不变,何必要如此苛刻本心呢?难道一颗肉做的心肝,还要强过山川以及河流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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