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海一向有个毛病,便是将林氏族里的事情看得比天还大。他自以为身居族长之位,便该将族里能照拂的都照拂到。老太太说起来并不是林氏什么正儿八经的老太君,夫君是个庶出,自己也是个庶出,但总爱仗着自己辈分重,膝下又有三个有出息的儿子,爱在族里摆谱儿。
一向,她说什么,林如海多少都会吱声儿,今日却跟哑了一样,竟是不说话。
林如江斜了堂弟一眼,见堂弟无动于衷,只得自己上场,“娘,二弟在那边听说一切都好,上峰也爱重,来信还说让您好好保重身体,待寻了时机就回来看您!”
“一个人在外头,风飘雨淋的,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有什么好的?”老太太抹了一把眼泪,“他是我老小的孩子,我哪里有不惦记的?我最疼的就是他了,如今隔了这千山万水的,将来我闭眼睛的时候都未必能瞧上一眼。”
“这……”林如江再一次朝林如海看了一眼,笑着道,“三弟,你今日竟能入宫朝贺,这朝中,你也是第一人了。平日里又是随驾的,若说这家里亲戚里头,谁能够说的上话,也只有你一人了,二弟的事,你看能帮衬就帮衬一把!”
“实在帮衬不了,不还有国公府那边吗?”老太太嫌弃地瞥了贾氏一眼,“老三家的,你娘家那边帮了那么多乌七八糟的人,但凡求到面前的都帮了,咱们这边也不是远亲,都是亲家,照理说便是我们不开口,你娘家那边自己也要寻思着帮一把!”
贾氏气得全身都在发抖,脸都红了,天底下竟是有这等求人的,想当初自己正儿八经的婆婆活着,也没敢这么吩咐自己,这不知道哪个犄角嘎达跑出来的,竟这般上脸来了。
林贵家的上前来,凑到了贾氏耳边不知道说了两句什么,贾氏便冷笑道,“老太太看您这话说的,国公府如今不也和咱们府上一样,老国公走了之后,我那兄弟们不过是虚沾了祖上的光,要说谁求到面前都帮的,连我也没听说过。”
周氏竟然扑了过来,要跪在贾氏的面前,哭着挣扎道,“三弟妹,你是不是我得罪了你,如今三叔连自己的亲兄弟都不肯帮了?一笔写不出两个‘林’字,你要是有气,打明儿,我来你府上伺候你,你便是想打我骂我,我也认了,就求三叔帮帮你那不争气的二哥,好不好?”
黛玉眼见得自己爹爹和娘亲被逼成这样,也不由得有气,“娘,我们为什么要帮二婶娘他们?才五哥哥都说了,说我爹爹没本事,大老婆小老婆娶了一大堆,就是生不出来。还说,檐哥儿要是不好了,咱们家就绝嗣了,以后族长和宗谱还有祭产就都是他们的了。”
老太太手里正端着汝窑茶杯,双手一松,茶杯掉在了地上,“哐当”一声,将屋子里被吓得目瞪口呆的人惊醒过来,贾氏最先架不住,“哇”地一声就哭起来了,捂着脸跑了出去。
林如海腾地站起身来,他也是全身颤抖,但好歹是个男人,强自镇静下来,不愿失了礼数,朝外走了两步,又回头来朝老太太拱手,“明日因还要进宫,今日就不虚留老太太了!”
黛玉和檐哥儿被各自的奶嬷嬷极有眼力劲儿地赶紧抱了出去,留下老太太一屋子人在正房里面面相觑。
老太太但凡有了气,总爱拿三房两口子出,此时也不例外,朝林如盛夫妇吼道,“还挺着做什么?还不去老三那边看看,等着我送你们过去吗?”
从正房里出来,董氏二人站在廊檐下,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这种时候,他们并不想去和林如海夫妇说话,无论如何,二人都是和老太太这边的人沾了血亲的。他们是做梦都没有想到,壁哥儿那孩子竟是说出了那么一番话。
也没有谁会怀疑四姐儿,毕竟这番话,是说什么都不可能是四姐儿自己说的,反而是壁哥儿,只怕平时没少听家里人说,这才跟着学嘴。
这也是林如海夫妇一听,连质问都没有,如此气愤的原因。
而老太太等人,脸皮子也是够厚,都这时候了,既不说去赔礼道歉,也不说赶快离了这儿家去,也不知要留在这里做什么?
东厢房里,贾氏哭得都快撅了过去,林如海坐在一旁,双手抓着身下的衣服,都起了重重的褶儿。黛玉进来的时候,便看到,自己爹爹肩膀一耸一耸的,一定是在忍着眼泪。
她心里便格外难受,血脉相连的痛苦,此时能够深深感觉得到,走了过去,身体轻轻地挨过去,“爹爹,是女儿不好,不该把那些胡言乱语的话说出来,惹得爹爹生气。”
林如海抬起头来,满眼都是通红的,将女儿搂进怀里,“这不关娇娇的事,这是大人们的事,娇娇没有做错什么,娇娇做的都是对的。”
他说完,吩咐王嬷嬷,“书房里,宫里送来的点心,让人取了过来,让姐儿和哥儿两吃。”
贾氏此时也止住了哭,沙哑着声音道,“刚才的年宴,姐儿和哥儿也都没有吃什么,让厨上给他们蒸两碗蛋羹来。再,熬些粳米粥,怕一会儿姐儿会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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