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说着,突然住了口。因为这“明黜徙”就是针对楚国官吏的考绩制度。楚制文武官员以三年为期,将政绩送到中央磨勘,一般无有大过,且中央无人特地找你麻烦的,都可升迁,所以熬资历成了升迁最稳妥的途径。许多官员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在地方上空拿朝廷俸禄,并不为民请命,使得原本就已经庞大冗杂的官僚体系更加成为国家的累赘。程亦风以为,朝廷应该制订新的磨勘法,严格官吏考核办法,延长磨勘年限,非特优,不得升迁,而对于“无为而治”,甚至掩盖矛盾、粉饰太平的官员,及无所事事的冗员一律予以裁汰,这样国家才不至于被这庞大的官僚队伍拖死。
明知程亦风是反对熬年资的,自己却叫他混资历,还说支持人家的新法呢!臧天任自嘲地笑笑,饮了口酒。
程亦风道:“臧兄何必自罚一杯?我口里说不喜混日子,自己难道不是成天就在混日子?吏制这些个事,都是吏部管的,税收、徭役和农桑归户部管,那边我根本没份儿说话。好歹兵部我说话会有人听,但我又哪里是那块材料?唉!”说着,自己也饮了一杯。
臧天任知他心里苦,陪一杯,忽又笑道:“老弟可知道么?我在翰林院那边听到一个笑话就是说你们兵部,叫做‘生老病死苦’。”
“哦?”程亦风愿闻其详。
臧天任道:“这‘生’指的是司马非老将军,老当益壮,生龙活虎,尤其说起话来,活象是市井之人。”
程亦风点点头:“不错。”
臧天任又道:“这‘老’,指的是你们兵部尚书彭大人,总是不见上朝。”
程亦风道:“他不上朝,我就被赶鸭子上架,苦也!苦也!不过,为什么他是‘老’而不是‘病’?”
臧天任笑笑:“这个‘病’字,自然另有其人,指的乃是冷千山、董鹏枭、鲁崇明和向垂杨四位将军,他们都各有心病,所以把个兵部也闹得乌烟瘴气。”
程亦风一口酒呛住,咳嗽不止:“好你个臧兄,就不怕这话传到他们的耳朵里,他们也把你搅进这乌烟瘴气中来?哈哈,不过说得真是很贴切,我又不挡他们升官发财之路,他们为何老是同我过不去?恩,不用说,这个‘死’字就是指阵亡的耿将军了吧?”
臧天任点头道:“不错。而这个‘苦’字就是送给老弟你的。”
程亦风端着酒杯:“哈哈,我是够苦的。什么时候把我发回翰林院去当那闲差也好,我也好隔三岔五地想些笑话给人听。”
“错了,老弟!”臧天任道,“我们送你这个‘苦’字不是说你真苦,而是说你放着大好前途看不见,成天叫苦。古语说‘出将入相’,老弟你若出征,就是将军了,而熬起资历来——对不住,哥哥又要说熬年资了——你熬到彭大人百年,不就是兵部尚书?到时升任靖武殿大学士,可不就是拜相了?那时,你再提出新法来……”
程亦风摆摆手:“罢了,罢了。臧兄,还是阿弥陀佛求我不要战死沙场吧。要早知回到京城会落得如此,我倒不如当初不作那篇策论,就死在安德。若能使一方百姓丰衣足食,将来死了,也不怕孔圣人责问我究竟把圣贤书都读到哪里去了。朝廷里这套‘乌烟瘴气’,我玩不来……唉……”
“你果然当得这个‘苦’字。”臧天任无奈地摇摇头,“不过,就像咱开头说的,你的这个性子,我看准你不会辞官。我等着拜相,等着你递呈新法。”
对此,程亦风只有苦笑。两人都沉默了片刻,看外面夕阳西下,远近的房屋都浴在柔和的红光之中,显得岁月如此静好,便又发了些酸腐的言论,接着喝酒。一时又听楼梯口响起一阵胡琴之声,见一个老者带个卖唱妇人走上楼来,一路唱着“又寄征衣去,迢迢天外心”,挨座儿求赏钱。有人埋怨曲子太愁苦,要唱个香艳点儿的。程亦风和臧天任即嗟叹:“世事如此,叫人怎不愁苦呢?”
而偏此时,却听外面传来一个响亮的声音:“樾寇杀咱们,咱们没有不杀他们的道理。”
楼上的茶客都一怔,纷纷向外看去。程亦风和臧天任也已经听了出来,这正是崔抱月在喊话。
“好,是女英雄到了!”程亦风将崔抱月所受的封赏告诉臧天任:皇后亲自手书“巾帼英雄”匾额赐她,又着工部即刻去赣州崔家门前修筑贞洁牌坊和忠义牌坊——须知古来修筑牌坊,按例要等到人死后,此所谓“盖棺定论”,给活人修立牌坊的,少之又少。而牌坊又分四等,即,御制、恩荣、圣旨,和敕造。其中以“御制”为最高,系皇上主动提出,并从国库拨银修建;“恩荣”次之,为皇上提出,而地方自筹银两建造;“圣旨”要地方官员先上奏章,呈报某人功德,皇上同意,下旨后,地方出资建造;“敕造”为最末一等,只有皇帝口谕,仍由地方自资修建。崔抱月双十年华即得两座御制牌坊,乃无上殊荣,只是她却没有回到家乡,而是独自在京城住了下来,据说上九卿下九流都同她来往颇为密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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