臧天任熟读历代典故,仿佛那书里世外高人常常都是如此的谈吐,但此人举止间似乎多了几分刻意——未知是真的神通还是沽名钓誉?他心念一动,道:“先生高才,晚生们方才冲撞了。”
算命先生摇头道:“受不起,受不起。两位大老爷真要赔偿老朽方才那一撞,倒不如让老朽批上一卦,也算照顾老朽的生意,今日饭食有个着落,可好?”
“那还真得有劳先生。”臧天任一拽边上发愣的程亦风,“老先生就给我这朋友算一卦吧。”
算命先生点点头:“算卦最易就是测字,不知这位老爷能否赐老朽一字?”
“字?”程亦风茫然的,“就……测个……‘风’字吧。”
“风?”算命先生捻了捻胡须,“夏日炎炎,这位老爷偏偏要测‘风’,想来这个字和老爷自身有着莫大的关联——莫非就是老爷的名讳么?”
“是晚生名字,该当如何?”程亦风问。
算命先生道:“倘若是老爷名讳——‘风’乃‘巽’卦,犹豫不定,进退难决。伏羲六十四卦中,此乃第五十七卦,巽上巽下,小亨,利有攸往,利见大人。”
程亦风一听,这是在背《易经》呢。素来最恨人故弄玄虚,他当即接口道:“重巽以申命。刚巽乎中正而志行。柔皆顺乎刚,是以‘小亨,利有攸往,利见大人’。”
那算命先生倒也不生气,颔首笑道:“老爷果然是个读圣贤书的人。下面一句该是什么,老朽忘了,老爷能提点一二么?”
“随风,君子以申命行事。”滚瓜烂熟,程亦风脱口而出,但随即怔住:重申教命,推行政事……这是什么意思?
算命先生笑望着他:“唉,老了,老了,这些事情毕竟只有你们年轻人才做得来呵。”说着,把布幡扛在肩上,道:“实在献丑,这卦金不要也罢,老朽去了。”
“等等!”程亦风抢步上前拦住,“倘若这‘风’字不是晚生名号,又该如何?”
“不是名号?”算命先生瞥了他一眼,“老朽也说了,夏日炎炎,您偏偏要问‘风’,未免太强老天爷之所难。岂不知‘化不以渐,猝以刚直,用加于物,故初皆不悦’的道理?”
“哎呀!”程亦风如被当头棒喝:所谓操之过急,引致众怨,说的是什么?似乎明白,又似乎不明白——是说他那遥遥无期,不知何时才能被人注意到的新法么?还是说这难以改变,叫他郁闷的朝廷?无论说的是何,又该如何“化以渐”?他满腹的疑问,直愣愣盯着算命先生。
然而算命先生仿佛全不将他当一回事,只自顾自绕过了程、臧二人,口中絮絮道:“晚了,晚了,走了,走了。天子后院修金屋,和尚种田一间铺。世上几多搅屎棍,我自忘忧川边哭。唉,我自忘忧川边哭……”且说且行,转瞬之间已经消失在这昏黑的巷子里。
程亦风同臧天任面面相觑:打油诗么?讲的什么意思?
“这‘金屋’倒还不难解。”臧天任道,“万岁爷后宫有佳丽三千,国库里不知多少钱都用来修金屋了。”
程亦风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可这决不会是此人特地留诗要说的事吧?化不以渐,猝以刚直……
“尤其是那丽贵妃和殊贵妃姐妹,”臧天任接着发他的感慨,“明知道国库空虚,还老是撺掇皇上外出巡游。一时南下,一时西行,沿路逼人进贡,塞饱了荷包——我听说,这次皇上又想去琅山封禅,估计又是她二人提起来的。这是什么世道!”
世道?程亦风想道,大概正是因为世道荒唐,让他不知怎生摆布,才会无端端信起术士之言。什么“化不以渐,猝以刚直”,也不过就是从某本《易经》的注解里来的吧。玩味一下那打油诗:“嘿嘿,‘世上几多搅屎棍,我自忘忧川边哭’。恩,搅屎棍……这是天江下游的方言吧,咱们的朝廷里很多‘搅屎棍’啊——搅出一个臭不可闻的烂摊子。不过我又比他们好到哪里去?”说着,自嘲地笑了起来。
臧天任知道个中滋味,轻轻叹了口气:“算啦老弟,我们还是继续喝酒去。喝完回家睡一觉,明天再继续去和这些‘搅屎棍’斗一斗!”
程亦风点头同意——既然“不醉装醉,害人害己”,那不如就索性喝醉了吧。两人便又举步朝那酒楼去。
到了酒楼跟前,他们就不约而同地注意到隔壁的一间铺子——那乃是一间当铺,挂着金字招牌,上书“信义当”三个字,门前立了一只镏金孔雀,口中叼了一串碗口大的“元酆通宝”,在周围灯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好大的气派呀!程、臧两人都不禁为之一叹。
酒楼门口正有伙计在招徕生意,便搭讪道:“两位老爷想是新来京城?你们别光看这孔雀身子金灿灿,还有这几枚钱大得吓人,其实最厉害是,还是尾巴。”
“怎么说?”程亦风愿闻其详。
伙计道:“您二位再仔细看看,这孔雀尾巴除了金光闪闪之外,是不是还有些别的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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