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青河正面战场的战争到此可以算告一段落。在后世的人看来,一场战役分出了胜负那就是结束了,史书的一个篇章也就此结束,太史令可以翻过一页去,继续说一年后甚至十年后的战役。不过,身在其中的人,却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的“告一段落”,因为后面还有无限的可能性——如果两国坐下来和谈,战胜国会提出怎样的条件?是要割地赔款,还是惩处那最先挑起战端的将领?如果不愿和谈,如果楚国选择乘胜追击渡河北伐,双方的胜算各有多大?
这都是玉旈云在担心石梦泉的身体之余还需要操心的事情,也是河对岸主议和的程亦风和主北伐的司马非争论不休的问题。楚军的战士有支持程亦风的,也有支持司马非的——如果说落雁谷的胜利是程亦风瞎猫碰了死老鼠并且主战派需要自欺欺人的话,大青河可以算是樾楚正面战场,属于楚国的一次无可厚非的胜利——在这种情况下,无论是战是和,都是对楚国有利的选择——战报已经八百里加急送回了凉城,相信崇文殿和靖武殿很快就会有结论,太子竣熙会替元酆帝发圣旨来,无论决议如何,楚国都扬眉吐气。
平崖充满了胜利的喜悦。
圣旨来得很快,那天天气晴好。程亦风、司马非在平崖城外跪接圣旨。传令兵本来是将那明黄的卷轴交给程亦风的,但是被司马非一把抢了过去——那神情,仿佛怕程亦风的手有妖法,能够把凉城的“北伐”的决定都变成“议和”似的。不过,当他展开卷轴,立刻傻了眼:“什么?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会这样?”
程亦风赶忙凑上去看,之间圣旨简简单单只有一条命令:不北伐,不议和,司马非就地驻守,程亦风立即回京。于是,他也傻了。
春天的阳光顷刻变成了湿的,向平崖兴奋的官兵们兜头泼了一盆冷水。
“他娘的,肯定是冷千山这帮龟儿子搞的鬼!”司马非大骂道,“这群混蛋若不干点儿祸国殃民的事,就不甘心——”他完全忘记之前还和程亦风争论不止,一巴掌拍在程亦风的肩头,险些把这位文弱尚书整个儿拍散架:“走,我和你一同进京,看看他们到底搞什么名堂!”
程亦风心里也有百千疑问,不过司马非离开平崖的话,边关岂不是要大乱了?“万万不可!”他道,“樾军虽然失败,但是不见得就此死心,倘若司马将军不坐镇大青河,万一他们卷土重来,岂不前功尽弃?”
“这……”司马非方才是一时激怒,才恨不得立刻飞回京城找冷千山一党理论,经程亦风一提醒,自然记起了自己的责任来——首先圣旨不可违抗,否则就是给冷千山抓小辫子,其次,他留在这里,将来无论是战是和,都会由他全权负责,这是一个建功立业的好机会。至于京城里的那场口水仗,就留给这个书呆子来打——万一出了纰漏,也是这个书呆子来背负。
如此一想,便拍大腿赞同:“好吧,就拜托你回京城去搞个明白——我看就是冷千山趁着你不在便兴风作浪,太子毕竟年轻,经不住他们这帮人搅和。不过太子一向都很敬重你,你一定要力挽狂澜,不能把将士们的血汗浪费!”
自己对竣熙能有多大的影响,程亦风不知道,但是也认同司马非的猜测——竣熙还年少,朝廷里这些乌烟瘴气的党羽很容易把他迷惑吧!
事不宜迟,他吩咐小莫立刻准备车马,自己则同公孙天成收拾细软,预备日夜兼程赶回凉城。
只是,才回到房中,公孙天成就掩上了门:“老朽认为大人不应该走。”
“什么?”程亦风愣了愣,“先生不是也支持晚生议和的主张吗?若不回京说服太子,再拖下去,这场仗不是白打了?”
“老朽觉得这件事情跟太子没有关系。”公孙天成将圣旨展开,指着上面加盖的印章:“自从太子监国以来,圣旨除了加盖御书房‘万几辰瀚之宝’外,就加盖东宫‘同道堂’印章。这封圣旨上盖着‘玄牝之门’,大人几时见过?”
“玄牝之门?”程亦风方才只顾着看圣旨的内容,没有留心印章,这时顺着公孙天成所指看去,果然不见那熟悉的“同道堂”,而是金文“玄牝之门”四个字。这几个字出于《道德经》:“谷神不死,是谓玄牝。玄牝之门,是谓天地根。”虽然“玄牝”也做“乾坤”之解,但是此句暗含“阴阳交合”之意,竟然会加盖在圣旨之上,简直是滑天下之稽。程亦风不禁“啊呀”了一声:“先生的意思,这圣旨是假的?那方才怎么不说破?”
“老朽没有说圣旨是假的。”公孙天成道,“老朽只是说这圣旨不是出于太子殿下之手。朝廷中肯支持大人的就是太子殿下。这种圣旨能发出来,说明太子出了事——如果太子出了事,大人就没有了靠山,冒然回京去,不是送羊入虎口么?”
程亦风盯着那圣旨:“太子殿下是万岁的独生爱子,朝中权利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圣上早已不理政务,后宫妃嫔的娘家虽然都有权优势,但也没有到左右朝政的地步,且又没有宦官专权——太子能出什么事?他出了事,谁在把持朝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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