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之后程亦风果然和杀鹿帮的五位当家在酒桌上见面了。不过却不是程亦风做东,而是竣熙在冬宫设宴。少年人其实从鹿鸣山“招安”开始,就已经对杀鹿帮的好汉充满了好奇,一听兵部的人说他们护送崔抱月和民兵来到京城就像立刻召见,并给他们封个一官半职。但邱震霆等人闲散惯了,又感觉朝廷里除了程亦风,大约都是像冷千山一样的官,所以百般推辞。最后竣熙不得不麻烦程亦风出面才总算把他们都请来了。
五位当家之中,除了管不着早年在京城作案曾经来过皇宫,余人都是第一次踏进皇城的门槛儿——即使是管不着,之前也是在黑灯瞎火的时候悄悄而来,死这般青天白日光明正大地欣赏皇宫景致,是做梦也没有想过的。
竣熙近身的刘太监亲自引着他们一路往东宫去,途中指点精美稀奇的建筑又各种宫中掌故规矩,把五个人都哄得开心无比。大嘴四直道:“我自诩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原来公公比我还厉害呢!”
说说笑笑时,就已经来到了东宫。刘太监让大家在门口稍待,自己先去通报太子。“好说好说!”大嘴四道,“不过,我却又一个问题要先问问公公——为什么所有匾额上‘门’子都是末笔直下至底没有向上的勾脚?刚才进瑞华门是这样,穿了什么宝庆门、螽斯门也是这样,现在东宫的少阳门还是这样?”
“得了吧,老四!”猴老三道,“跨进了皇宫你就当自己是天潢贵胄了?你懂得书法么?问这些莫名其妙的问题耽误刘公公的时间。”
“不耽误。”刘太监笑道,“其实四当家观察入微,宫里的‘门’字写法的确与别不同。这一勾是故意不勾上去的——太宗在位的时候有一次禁宫失火,差点儿把奉先殿也烧了。后来有人上奏说,宫中匾额的‘门’字末笔都有勾脚,带火笔,因此招火,将这些匾额全部改掉方能免灾。从此以后,凡宫殿的匾额,‘门’字都不带勾脚了。”
原来还有这种学问!众人都觉得天下无奇不有,皇宫尤为古怪万分。大嘴四更得意:“三哥,我问的可是‘莫名其妙’么?”
猴老三知他是存心,正想要刺两句,却忽然听到声冷笑:“少见多怪!”抬眼望,原来是崔抱月在太监和宫女的簇拥下来到了。这位巾帼豪侠显然是经过了精心的打扮,不仅穿着时新的绣花衣裙、梳着妩媚的落马髻,还薄施粉黛,显得面似山茶肌似雪,跟往日判若两人——如果不是杀鹿帮的诸位和她一路南下龃龉不断认得她的声音,如此对面相见,恐怕也认不出来。
崔抱月冷淡且轻蔑地扫了邱震霆等人一眼:“你们这些人怎么也进宫来了?你们不是就想到京城的酒家茶馆里享受享受的么?”
“我们这些人怎么啦?”大嘴四道,“母鸡尾巴上插了扫帚就以为自己变凤凰了?你来得,我们怎么就来不得?”
“大胆!”那给崔抱月领路的太监不知道大嘴四是竣熙的贵客,尖声喝道,“这是皇后娘娘的客人,刚刚封为陈国夫人的崔女侠。你竟敢对她不敬?”
“陈国夫人?”杀鹿帮的人都是一惊。邱震霆道:“你……你一转眼就嫁给皇帝了?”其实他们不知宫廷礼仪——命妇也有内外之分,内命妇才是皇帝的妻妾,而外命妇一般是官员的母亲或妻子。三品以上官员的母、妻封为“郡夫人”,而一品官员的母、妻则封为“国夫人”,又以不同国名为区别,如“韩国夫人”“郑国夫人”等等。崔抱月虽然定过亲却未曾嫁人,因为自己的功绩而得此荣誉,可以说是史无前例。邱震霆这一误会,等于是把她建树统统抹杀——这还不算,御赐的贞洁牌坊还在赣州崔家门前耸立着,她如果放弃守节而嫁给了元酆帝,简直是打自己的嘴巴!
崔抱月不由气得柳眉倒竖。
“呔!狗嘴里吐不出象牙!”那太监骂道,“崔女侠在大青河立下奇功,皇后娘娘向皇上求了恩典,册封她为一品夫人。你们对她不敬,等同侮辱朝廷命官!”
“嘿,她立下奇功,我们就没有立下奇功了?”大嘴四道,“爷爷们本来是不稀罕,如今也非要弄个官来做做不可!”说着就催刘太监:“公公,烦你告诉太子殿下,今天不给我大嘴四封个比陈国夫人大的官儿,我就不进去了!”
他这样咋呼,东宫里的人自然都听到了,竣熙和程亦风、公孙天成一起走了出来,崔抱月一行人赶忙行礼,刘太监也叫杀鹿帮的诸位参见太子,同时附耳将这场小小风波的经过告诉了竣熙。
少年听了,笑道:“杀鹿帮的诸位英雄我久仰大名,其实去年你们跟程大人不打不相识的时候我就有心请你们入朝为官,为朝廷效力,但是又怕你们不肯屈就。如今诸位在大青河之战中为朝廷立下了汗马功劳,再不加以褒奖,仿佛朝廷占你们便宜似的——不知诸位英雄想要什么赏赐呢?”
有竣熙这样一句话大嘴四已经挣回了面子,真要叫他做官,他才不乐意,因道:“我刚才说的是玩笑话。我们兄弟尊敬程大人,愿意像他一样为老百姓做点实事。做实事又不一定要当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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