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日新这宁死不食周粟的架势并不是装出来的。在邓川和步军营士兵的监视下,他拖家带口绝对走不了,于是就选择了绝食对抗。他不仅自己不吃樾军送来的饭食,也不允许家人吃。大人们都一声不响地支持着一家之主的决定,小孩实在饿得发昏,就哭闹了起来。邓川等人有心劝乔日新几句,又怕弄巧成拙被玉旒云怪罪,只有眼睁睁看着。
到了夜幕降临的时候,士兵们看到罗满和端木槿从城里出来了,后面有几个健锐营的士兵帮忙抬着瓦罐,一路行来有浓烈的药味。
罗满和邓川久不见面了,相互了招呼了一声,说明来意:原来是怕乔家人和邓川手下远道来此会感染疫病,所以特别带了汤药来给他们。
邓川搓了搓手,谢过端木槿。他已从守城的步军营士兵处听说了瘟疫的情况,理会得厉害,立刻就叫同来的士兵各自领了汤药去喝了,又道:“乔家人正闹绝食,我看很难劝服他们。不知玉将军怎么打算?”
罗满不待回答,端木槿早注意到了孩子的哭声,便朝那辆马车走了过去。这孩子是乔百恒的儿子,才不过四岁而已,他母亲王氏在一边心疼万分,但碍于公公,并不敢表露出来。端木槿一言不发,伸手就去抱那孩子。王氏急了,道:“你做什么?”
端木槿道:“你也下来,吃饭,喝药。”
王氏自己也饿得心慌,但仍要拒绝,道:“我不去。你是什么人?”
端木槿道:“我是大夫。这里瘟疫流行,如果不想染病,就来喝药。”
王氏呆了呆:“真的有瘟疫么?不是玉旒云吓唬人的吧?这病厉害不厉害?”
端木槿道:“治的及时,十之七、八都能好;如果伤及内脏,就神仙也难医。不过最好还是喝药预防,不得病为妙。”
王氏听了这话就忘了他们全家绝食乃是为了求死,赶紧抱了孩子欲下车来。却听乔日新的声音道:“做什么?横竖是死,你回去告诉玉旒云,让她别以为用这么点雕虫小技就想使我们屈服!”
端木槿看了看他:“乔老前辈么?你一心求死,何苦连累他人?”
乔日新道:“老夫何曾连累他人?老夫的家人和我是一样的心思。要我们做卖国贼,想也不要想!”
端木槿仿佛一点儿也未被他的气节所打动,只是道:“就算是你全家都愿意陪着你死,你难道想这里所有的人再经受一次瘟疫之苦么?”
乔日新皱着眉头:“我自殉国,如何会使旁人遭受瘟疫之苦?”
端木槿淡淡地:“这里瘟疫肆虐,我们已经耗费了一个月的时间,好容易才有了起色。虽然古时医书都认为瘟疫是热毒,其实我看无非一种寄生在人畜身上吸取生气的毒物,只不过身形极其微小,肉眼看不见罢了。既然此毒物靠吸人生气过活,如果不能感染人身,大约就会消亡——乔老前辈现在一味固执己见不肯服药,万一沦为疫毒栖息繁衍之所,瘟疫再流行起来,我和诸位大夫之前的辛苦,这城中百姓过去的牺牲,岂不都白费了?”
乔日新并不懂医理,听端木槿说的前因后果并无不合理之处,就沉默了片刻,道:“听姑娘的口音,并非我郑国人氏,怎么会到了这里?”
端木槿道:“晚辈是楚国人。本来是想来探望一位故人,不想他已不在此间。”
“你是楚人?”乔日新看了她一眼,“那你怎么还和玉旒云同流合污?她对你的同胞父老犯下多少滔天罪行,你竟甘心受她利用?”
“我没有受她利用。”端木槿静静地道,“我只是尽一个大夫的本分,是病人,我就要医治。”
乔日新看着她,觉得她的话语天真得不可理喻:“你怎么能敌我不分?你救了敌人,他日人家来杀你时,岂会顾念今日之恩?”
“大夫救人难道是图报恩的?”端木槿淡淡道,“何况,我在乾窑城救的不是敌人,都是你们郑国的百姓,是乔老前辈你的同胞父老。如果前辈执意不肯服药,造成疫病再次流行,那受苦的也不是你的敌人,是你的同胞。”
乔日新愣了愣,道:“国家至此,如果能和樾军同归于尽,也是好的。”言下之意,若疫病再次流行能重创樾军,搭上乾窑也值得。
端木槿略带惊讶与失望地瞪着乔日新:“樾军有手有脚还有武器,如果疫病流行起来,他们只需要封上城门一走了之就可——先前郑军就是这样做的。他们怎么会等着瘟疫来杀自己?”
乔日新怔了怔:“竟然……竟然会做这种事……国家岂能不亡!”
端木槿道:“不过也许你牺牲乾窑的确也能将樾军困死在这里。因为我看玉旒云不会走。打开乾窑城治疗疫病就是她下的命令。她说过,疫病一天不除,她就一天不离开。”
“为什么?”乔日新道,“想以此收买人心么?”
“我不知道。”端木槿道,“玉旒云是个奇怪的人。谁也猜不透她在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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