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百姓们填饱了肚子,卢进就问他们大火因何而起。众人无不怨恨咒骂——原来是守城的郑军得知樾军离开乾窑向东开进,料想非其敌手,就索性将城烧毁,自己逃之夭夭,不顾百姓的死活。卢进等将士听了也不禁愤然:此等行径还算是军人的所为么?倘若在战场上与樾军遭遇,肯定不堪一击——也难怪他们望风而逃了。
无论怎样,省了一场战斗。卢进和慕容齐遣人传回消息,又迎了玉旒云、石梦泉和神弩营官兵进城来,归平便算是轻松拿下。玉旒云见难民们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几乎无片瓦遮头,就再次从军粮中拨出一部分做赈济之用,且叫士兵修缮了几处破坏不十分严重的房屋给他们暂时居住——因众人言道还有不少归平居民逃难到北方去了,为了预备这些人回归家园,樾军留下了足够五百人支持一个月的口粮。前后大概耽误了三天时间,这才继续向东进发。
归平以东的农田村舍也有被火烧过的迹象,田间地头有不少病饿而死的尸骨,偶尔看到一家人奄奄一息地相互扶持着挖草根充饥,其情状实在惨不忍睹。樾军士兵无不痛斥郑军可恶,有的不待军官命令,就主动将自己的食物分给饥民。如此行军至黎茳城时,随军运输的粮食倒有近一半分发给了灾民,玉旒云不得不传信给罗满,让他设法联络富安附近的州县,调集粮草。
到了黎茳城外的时候,众人开始生疑了:起初大家以为郊县百姓流离失所是因为被归平城的大火波及,可是此刻远眺黎茳城,亦是一片尘灰烟火之色。卢进率领部下再次打前锋,进到城中一看,和归平情形相同,城池已经被烧成了一片废墟。他找到几个满面病容的难民,一问,守城的郑军和归平一样,点火烧了城,已经撤往北方。
郑军就这样拱手把国土让给敌人?樾军官兵满腹疑问。玉旒云先也是有些奇怪,不过当她踏入满目创痍的黎茳城,见到挤在路边等待救济的难民,她忽然明白了过来:这并不是巧合,也不是郑军怯懦,而是他们焦土战术。为的就是要让樾军在沿途不仅补充不到给养,还要将粮食消耗殆尽!如此一来,郑军就可以将南线进攻的樾军困死在征途中,自己却集中兵力到北线和刘子飞作战。
真是可恶!她握紧了拳头——一个瘦得像芦柴棒一般的少女正怯生生地挨近她的坐骑,仿佛是要企求她的怜悯,又似乎纯是出于对这样一个俊美军官的好奇,肮脏的小手犹犹豫豫地向她伸出来。
石梦泉骑马在侧,立刻解下自己的干粮袋抛了过去。“大人……”他显然也猜出了郑军的用意,“再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还不知道前面 多少城市被郑军烧毁了。我军一路赈济,不等到达江阳,粮食就会用尽的。”
玉旒云望了他一眼。“难不成不顾他们的死活?”她道,“你觉得我会这么做么?”
“我不是那个意思……”石梦泉忙道,“只是郑军用这样残忍的阴谋妄图拖垮我军,总不能被他们牵着鼻子走。”
“我当然知道。”玉旒云有点后悔说出了那样的话——这些日子以来,两人的关系总是有些说不出的异样——便笑了笑,掩饰过去。她作战的风格往往从大局着眼,如果能以小牺牲换来全面胜利,换在过去她决不会犹豫。可是经过了靖杨的洪水和乾窑的瘟疫,尤其是经过两次和石梦泉的争执,现在她对于任何一个关乎民生的小细节都斤斤计较——就好像是一个孩子,犯了一次错误,以后便要特特做许多补偿,以证明自己并非本性如此,即使矫枉过正,也再所不惜。因此,她虽“当然知道”还是下令:“清点全城难民,分发口粮,修葺房屋。限三天之内办妥,再行东进!”
“大人——”石梦泉本想提醒她,这里难民的人数恐怕不下归平,如果按照归平那样发一个月的口粮,恐怕樾军给养支持不到下一个城池。然而看玉旒云皱起眉头,仿佛是说:到底我要如何,你才觉得是正确的?石梦泉生怕说错了什么话又引起不愉快来,因低低嘟囔了一句:“没什么。”自去督促派粮之事了。
神弩营和步军营负责搜索难民修缮房屋,健锐营救负责维持秩序、分发口粮。到了这天夜里时,果然如石梦泉所估计,樾军所剩粮食不够全军维持半个月的。几个负责纪录的士兵最先发现这个危机,不由一筹莫展。
便在这个时候,看门口人影一闪,石梦泉走了进来。他一摆手,让大家不用多礼,自走到桌前拿起出纳纪录看了看,锁起了眉头。这几个负责粮草的士兵早在瑞津就是看守军需仓库的。石梦泉当日临去,让大家清点物资誊抄纪录,把刘子飞和吕异气得直瞪眼,战士们心里别提有多解气了。在他们的眼里,这位年轻的将军是一位办事果断,而且每一个行动都经过深思熟虑的人,如今他也眉头深蹙,可见事态之严重。
“玉将军怜惜难民,有眼的人都看到。”一个士兵道,“我们见到这些老百姓,也就好像见到家乡的父老乡亲遭了灾一样,恨不得有一个馒头也和他们分着吃。只是,我们是兵队,不是善堂。这样一路派下去,兄弟们都要饿死啦——况且,我们一路救,郑国那些没胆的龟儿子一路烧,我们怎么赶得上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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