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子呈上来时,正好刘子飞也在——他终日无所事事,在玉旒云的眼皮子底下也不敢公然做些强占民女的事,就多在皇宫里晃悠,找过去郑国皇帝豢养的戏班解闷。无聊时,他就要来玉旒云面前刺两句,以为乐趣。只不过玉旒云忙得根本没心思理他,他每次跑来,都是自己无趣。
这日看到考卷送了上来,不待递到玉旒云面前,他就先抓了一份来:“玉大人,你我都是武夫,别糟蹋别人的文章了,郭先生学问好,叫郭先生看看!”便递给身边的郭罡。
玉旒云懒得跟这无赖一般见识,冷冷道:“都拿去,我正好还有忙不完的事呢。”
可她才说完,正总裁张大人就道:“不行,这卷子一定要玉将军亲自看。”
“你什么意思?”刘子飞道,“玉旒云又不是什么文曲星下凡,她能看出文章的高下来么?郭先生就……”
话还没说完,郭罡突然也道:“正是,我看着卷子的确应该玉大人亲自批阅。”说着,就把刘子飞递给他的那一份放了回去。
玉旒云皱了皱眉头,待人把卷子送上来,看了看第一份的题目,差点儿没拍案而起——《论穷兵黩武》!这叫什么题目?她又看下一份——《论武夫乱国》。再看第三份、第四份……一直到把十份都翻过,竟然篇篇都是含沙射影谴责樾军侵略郑国的。瞥一眼张、刘两位大人,正傲然地看着自己:不消说,这题目是他们特别出来骂人泄恨的。
哼,玉旒云想,你们想气我,我偏偏不受你们激。因冷冷一笑,道:“这么高明的考题是哪一位大人的手笔?还是二位共同商议的?”
“是老夫拟的!”张大人抢先回答,似乎已经做好了舍身取义的准备。
玉旒云偏不成全他,笑道:“这题目果然新颖得很。我乃是一介武夫,这些学子每一个人的学术造诣都比我高得多。我实在看不出哪一篇好。不知两位大人是何意见?”
刘大人不甘让张大人独自杀身成仁,这时就抢着道:“老朽也觉得每篇都好,因为每一篇都切中肯綮,现在在朝中做事的人看了随便哪一篇都会获益匪浅的。”
玉旒云知他也是转着弯儿骂自己,就笑了笑,道:“可不是。依我看《论穷兵黩武》这一篇咱们所有带兵的人都应该拜读,而《论武夫乱国》这一篇也许刘将军看过会很有心得。”
刘子飞本来听到这文章题目,也猜出是骂玉旒云的,正心里得以,不想竟然被砸到自己头上来了,不由火冒三丈:“玉旒云,你说什么!”
“怎么?”玉旒云煞有介事地捧起那篇《论武夫乱国》来,念道,“只识以武力论高下,则常恃强凌弱,凡事以胜败论英雄,故多鼠目寸光。攻占虽多,不谙治理,杀戮甚重,懒于抚恤。其教本国之民也,仿佛艺人驯兽,不说仁义礼治,只谈言听计从;其待毗邻之邦也,犹如泼皮当道——凡非我者皆我敌也,可杀也,可夺也——此岂天下之福邪?”读到这里,笑着瞥了刘子飞一眼:“刘将军,你觉得这话说的没道理么?”
刘子飞自己也是将门之后——他的父亲当年跟着樾太祖皇帝一起打天下。他虽然不喜欢之乎者也,却也听得懂秀才拽文,晓得玉旒云是暗指自己在北线烧杀掳掠之事。他对此并不在乎,也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何过错。樾国本是草原游牧部族,最开始向外扩张之时就是以掠夺牲口、奴隶为主要目的的。虽然建立帝国称霸以方之后,太祖皇帝也意识到四处抢劫破坏决不是长久之计,所以明令禁止屠杀俘虏滋扰百姓。不过许多老将都抢惯了,太祖、太宗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似刘子飞等第二代军官有继续跟着上一辈做的,也有遵行新令的,但是大家互相客客气气,谁也不干涉谁;而像玉旒云、石梦泉、罗满等第三代军官,自己都恪守军令严禁无故屠杀,但因为初出茅庐,还不曾和老一辈正面冲突,所以没人到朝廷正式弹劾老将,因而到如今这军令还是形同虚设,刘子飞更只当它是不存在的。他毫不在意玉旒云的指责,只是痛恨这小丫头和自己作对的态度,因此冷笑了一声,道:“呵呵,果然说得很有道理。你不如把那《论穷兵黩武》也念来听听,看看是不是很像你?”说时,生怕玉旒云会护短,大步走上前去将那一叠卷子都抢了过来,自己高声读道:“穷兵黩武者,随意兴兵以填私欲,劳民伤财以显军威,欺凌弱小以扰边境——啧啧,玉大人,你好像每一样都沾上了嘛!”
这些题目本是为讽刺玉旒云和樾军而出,文章又是张、刘两位大人特特挑出来的,当然多少能和玉旒云占上边。刘子飞读了一篇不过瘾,又接连从后面的两三篇中找出些指桑骂槐的片断来高升诵读,竟浑然忘记自己也是樾军的一份子,指责樾军就是指责他。
张、刘两位大人准备好了玉旒云看到这些文章会勃然大怒将他二人砍头,那么他们也就算是以身殉国了。可实在没想到刘子飞竟然搀和进来,把矛盾的焦点完全转移。他们看玉旒云面无表情地立着,不知她究竟是何心思,有何打算。二人那视死如归的慨然本是和这计划联系在一起的,如今被打乱了,心中就慌乱起来,不晓得自己将面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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