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众人这才都止住了笑,将锦囊都交给陪同韩国夫人上画舫的那六位宫女。其中一位宫女过来细声细气地对素云道:“于二小姐,你的这些花瓣也交给我好不好?包准给你好好儿地送到花神府去。”
素云盯着她,只是摇头。
“这孩子是不信生人的。”皇后道,“她就和素日一起玩的那几个要好——这样吧,既然你们都是替你们的主子,也找个孩子来替素云——符雅,这差事你办。”
符雅一直就站在人群的当中,原本便不起眼的她,在盛装的贵妇里更加像是花丛中的小草。根本就没有想到皇后还知道她的存在,愣了一愣,才走出来:“是,娘娘。”因到了素云的跟前:“小姐,交给我吧。”素云这才点了点头。符雅微笑着接过那锦囊来,追上韩国夫人一行,踏上了花团锦簇的画舫。
教坊的女伶们又奏起乐来,女孩们黄莺般地唱着:“无情东风恼煞人,吹花落,花落风又起。一年不过一回春,却多风雨,几许芳魂?芳魂散去无人问,当初脉脉,如今漠漠。是无情人?是忘情人?风止雨住,又是一春,都归红尘。”
符雅才刚开始偷偷学诗,不由就留心细听:这是什么人写的小曲儿?要比那些应景的诗歌来得上口。虽然意思不是全懂,但有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悲伤,让人心里有些隐隐的不祥。
韩国夫人立在船头,衣裙洁白像是月下的樱花,听了这曲子也有些痴痴的:“都归红尘……都归红尘……唉,其实这些花儿归了尘土又有什么关系呢?今日因为我们一时兴起就要把它们都撒在水里。明天谁还记得它们?果然当初脉脉,如今漠漠!是无情人?是忘情人?又有什么分别?”
宫女们只觉得能做“花神护法”是风光之事,连一点儿葬花的哀思也没有,都嘻嘻哈哈的,只管把那花瓣向水中撒去,还互相攀比谁撒出的图案漂亮,又有对水理妆的,不亦乐乎。镜湖里本来养了许多锦鲤,一时间这么多花瓣撒了下来,还道是有人喂食,都浮出水面来,张翕着嘴,瞪眼看外面的世界。符雅不禁被吸引,打开素云的锦囊,拈了花瓣去逗引鲤鱼。
可正玩得开心的时候,忽然鱼群都散去了。她探身细看,之间水底有一条黑影迅速的游过。莫非是水蛇么?符雅惊了惊,还是御花园的湖里当真有龙呢?
还没来得及多想,画舫突然就剧烈地晃动了起来。有宫女惊叫着:“哪儿来的妖风?”又有人指着湖里叫道:“那是什么?妖怪么?”正慌乱,便听到一声巨响,画舫从中间断成了两截,船上的人“扑通”“扑通”全都落入水中。
符雅不谙水性,立刻就傻了,看到碧色的水从四面八方朝自己包围过来,既哭不出也叫不出。怎么办?水里如果真的有妖怪,岂不是就要被这妖怪吃了么?
正迷迷糊糊透不过气来的时候,有人抱住了她,将她托出水面。“孩子你没事吧?”她睁眼看,是韩国夫人。“你别慌,不要乱动就没事了。”韩国夫人道,“岸上已经叫人来救咱们了。”伸手一指,果然有好些太监正手忙脚乱地扑进湖里来。
符雅进宫的第一日,她母亲就教她,主子说话只能点头答应。所以这时候,她也点头。然而再怎么点头也不能说服自己,总仍旧惊慌,总仍旧害怕,尤其是,韩国夫人忽然往下一沉,连带的,也将她再次拉向水中。
“不要!放开我!”符雅本能地挣扎踢打。她使出浑身的力气要与那下沉之力抗争,两手乱划着,要寻一根救命稻草。可是徒劳无功,还是继续向水底沉去。周围是一片凝碧色,绿得发黑,白色的气泡乱冒着,像是狂欢的幽灵,又有黑影在游动,像是鱼,像是蛇,像是水草,又好像是人。她看见他们缠住了韩国夫人。眼睁睁的看着——这时便忽然意识到韩国夫人其实已经离自己很远了,自己已经挣脱了她。又蓦的触到手边一样硬物,似乎是画舫的一段残骸,正在水中浮沉,就死命抱住,攀着,浮出水面。
“是符小姐!”有个太监叫着,接着好几人一起泅游过来抓住了她。是来救她的么?她脑海中却只是湖底韩国夫人被黑影纠缠的景象。这些人只怕是来缠住她的,是要来淹死她的。于是尖叫了起来:“放开!放开!放开!”同时也奋力厮打。她晓得自己无论如何也不是这些人的对手,但是任谁也不甘心就这么死去,便是徒劳也要抗争。因胡乱踢打着,撕咬着,哭叫着……甚至到双脚站着实地了,还在哭喊不停。
“瞧把这孩子吓得!”这是皇后的声音,“还不快传太医来!姜汤!定惊茶!”
太监们风风火火地去办。然而姜汤和定惊茶怎能安抚符雅?她只一直在挣扎,直到筋疲力尽了,才睡了过去。继而又做起了噩梦,一梦连一梦,一梦套一梦,梦醒了还是梦,不知尽头在何方。
“那不是真的,不是真的。”她心底一个声音这样说,“我什么也没有看见,什么也不记得。我可以醒过来,我可以什么都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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